我只听到雨的声音

时间:2022-10-09 05:36:03

大概每个人小的时候,都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吧。

我认识的那个叫久来,她很肮脏,头发上系一根红色绳子,每天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大人说她是疯子,不要靠近,会打人,男孩子们用石头砍她。

我从不靠近她,只有一次,她站在春天刚开的花树下,折了一支新杏花,远远地看见我,走过来迟疑地要递给我,我转身跑了,小孩子的心里只有鲜明的恐惧――因为我被教给,她是给我的生活带来威胁的人。

今天的留言里,有一位朋友,说自己是一名来自浙江西部农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了他治病的药费,家里的压力大,父亲和弟弟都在打工,母亲也去当了保姆。

他说:“他们为了我的事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我心里也不好受,只好拼了命也要把病养好不复发,因为如果复发,那么就意味着我一生都要吃药,这就意味着我们四人彻底完了。”

他这句“拼了命也要把病养好”,我看了心里咯噔一下。

我做过精神病患者的调查节目,一旦停药,复发的概率是80%,每复发一次,病情会更加重,治疗会更困难。

尽管一直有很多人在鼓呼,但目前中国仍然是这个世界上少数没有为精神卫生立法的国家之一,没有明确的社保体系来支撑他们的治疗费用,虽然目前有新型合作医疗,但报销比例太低,必须得住院。

但是他说碍于他的病……“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抬不起头,所以怎么也不能住院。”

对他来说,比病更可怕的,是人群对他的远离和恐惧。

深夜里,把《圣经》从书架的最上层抽出来细看,古代以色列的第一代国王扫罗患了精神病,是由于“有恶魔从神那里来扰乱”,每次发作时,都有人拿琴弹起来,把恶魔赶走。这就是所谓的“驱魔”。

所以在十六十七世纪,欧洲各国的城镇都要定期驱逐那些被视为精神上有缺陷的或者疯癫的人,当局会设法租一艘船来遣散他们,或者转手把他们交给海员、水手和商人、香客带走。

这些遭驱赶的人,常常会受到鞭笞,目的是使他们不再返回。否则就会被囚禁。

“房门都被关得紧紧的,门旁只有一个安了铁条的小洞口透光,食物就从洞口的铁条间送进去。病人的全部家具往往就只有一条草垫,他躺下时,头、脚和身体都紧贴着墙,入睡时浸泡在墙壁上渗出的水中。有的病人的脸、手、脚都被老鼠咬伤。”

知道吗,我见过那样的地方,也见过在那里被关了二十八年的人。他已经六十四岁,腰弯得像个弓,已经没有语言能力,但是他还能把破烂的衣服洗干净再穿在身上。

我蹲下身手扶着他的膝盖,觉得人的温度是那么亲切。他微笑着看我,在那样的笑容面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1798年,在巴黎比塞特医院工作的法国精神病学家皮内尔,首次推动废除了对精神病人镣铐加身的管理制度,皮内尔到了精神病人所呆的牢房,得知其中不少人已经被锁了三四十年之后,陪同的人问皮内尔:“你寻求解放这些牲畜该不是疯了吧?”

皮内尔说:“这些人之所以难以驾驭,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呼吸新鲜空气和享受自由的权利。”

在这条留言的结尾,他细心地查了一组数字――目前全国约有严重精神疾病患者一千六百万人,有精神障碍者七千八百万。

我去过四川的精神病院。一个县城的医院,里面有十一个人都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导致暴力犯罪。

被伤害的是他们自己的家人,还有两个邻居的六岁小孩,我见到了其中一个的母亲,但我不想向你描述她的哭声。

他们全部都是停药长达数年之后发作的。

在医院里他们都治疗了几年,病情很稳定可以出院了,那天下着雨,我们围坐在石凳上,他们都问我,能不能让他们回家去,可是我不想告诉他们,没有足够的钱和药能保证他们以后的治疗,也没有人敢让他们回去――包括他们的父母。

所以我就只能沉默地在那儿坐着,青山深处的这个医院,连雨落在桌面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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