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咖啡 第2期

时间:2022-10-08 07:19:30

午夜咖啡 第2期

1

又是那种甜蜜而醇香的气味把我从与方小丽纠缠不清的梦中唤醒。

摸黑起身,百叶窗拨开一条缝,迎面扑来淡紫色的灯光。

两栋楼相隔很近,正对着我的那个窗口平时总是垂着竹帘,而现在,竹帘高高卷起,夏夜的风拂动窗口的白纱,可以看见一个很有日本和室风格的房间。素白的墙壁,天然木色的矮几,地板上两个坐垫,一个漂亮的长发女孩跪坐在桌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个蒸馏器模样的东西。气味,就是从她手里发出来的。

她在煮咖啡。

有时,那女孩儿会伏在窗口做深呼吸。有时,会有一个男人出现,两人在品尝咖啡的过程中低声交谈,那郑重的神态似乎是在就国际和平、环境保护之类的重大问题交换意见:女孩儿频频诉说,不时佐以手势,男子则反复询问,然后频频点头。男子一般在清晨四五点钟离去。

哼,我怀疑那男人有家室,而那女孩呢,是痴心等他的情人吧?

2

我,一家小电脑公司的小职员,半个月前和同居女友方小丽大吵一架被赶出她的家门,眼下一人独居,但有时仍然与她过夜。我喜欢抱住一个暖烘烘软乎乎的女性身体沉入梦乡,喜欢单纯的快乐。

现代女性方小丽精明、独立、勇敢、软弱,最爱她自己,余下一点点不多的爱给我。她跟我说得最多的话是埋怨我没钱,年龄老大还没有经济实力结婚。

我们不孤独,跟我们一样被困在琐碎现实中的平凡男女遍地都是,可我内心还是渴望精致单纯的感情,像那个晚上煮咖啡等待爱人的女孩儿一样。

某天在酒吧闲坐时我忽发奇想,问她:“如果我是已婚男人,你会不会一直满怀希望地等着我?”

她的眼睛从某位帅哥脸上移开,冷笑一声:“以为我呀?”

“如果我们结婚,你会不会每天给我煮饭煮咖啡?”

“才半夜里窥视了几次就念念不忘了?”她居然有点醋意,“我是职业女性,不是煮饭婆!”

3

在家闷坐,看着对面窗口。忽然间我抓起一个象棋子就扔了过去。

棋子扔到第五个的时候,竹帘开了。

“我,每天晚上都看到你在煮咖啡。”我忙不迭送上一个谦和的笑脸。

“我……吵到你了吗?”她微皱着眉,小心地问。

我连忙摇头:“不,我很喜欢,太喜欢了。”我吞了口唾沫,费力地请求,“能不能尝一下你煮的咖啡?”

“当然可以,现在就过来吧!”她的微笑就像初夏的第一缕晚风掠过含苞欲放的睡莲。

“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她犹豫了一下,加了一句。

去喝咖啡还要洗澡换衣服?又不是听音乐会。我冲了个淋浴,套上干净的半旧T恤和牛仔裤。下楼。

摁门铃,门开了。

房间空洞,干净,整洁。惟一的装饰是屋角一只大景泰蓝花瓶里插着一枚新鲜荷叶。

女孩的皮肤是半透明的白,而眼睛则黑得难以形容,仿佛相对论里的时光隧道。她穿着长长的白裙,如果再插对翅膀,就是日本卡通片里的天使美少女。

女孩拿出好几个一尺高的玻璃瓶,瓶里全是咖啡豆。虽然都是油润的赭色,细看赭的深浅却不同。她把豆子放进机器里研磨,熬煮,过滤,然后斟进用热水温过的小小的纯白色杯子里。刹那间我有种窒息的迷乱――太香太美了,犹如危险的爱情。

小心翼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人世间所有的情感――幸福、忧愁、欢乐、妒忌、狂热、惆怅……统统从我舌尖上滑过,然后,平静如同一张大网,罩住了广阔的世界。

天苍苍,野茫茫。

“怎么样?”她问。幽深的黑眸里全是孩子气。

“犹如喝下了整个江湖……啊不,不是语言能形容的。”我考虑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咖啡煮到这个境界,恐怕不是纯技术问题了,只能说与天赋有关?”

4

这种富有天赋的咖啡让人欲罢不能,我很快就上了瘾。跟女孩儿渐渐熟悉起来,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过敏哮喘,对花粉、飞絮、灰尘、油烟甚至衣服上的细菌(怪不得头一次要我沐浴更衣哩)等等好多东西都过敏,很少出门,经常来看她的男人和她一起长大,小时候他在学校念书,放学后就到她家里教她,这种共同学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上大学。她一直喜欢煮咖啡,不同产地的咖啡豆经过程度不同的烘焙按不同比例配搭,再加上不同的火候,煮出的咖啡口味差别极大。她经常凭灵感弄出不同的配方,所以那男人大学毕业就一口气开了三家咖啡店,她弄出新配方都先让他试喝,然后教他做,他回咖啡店推广,顾客都大加赞赏,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我劝她走出家门经营自己喜欢的事业,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药物加上小心,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她开始总是笑着摇头,后来似乎也有点动心了,有时会跟我讨论开家怎样的咖啡店、怎样装修、煮什么样的咖啡等空中楼阁的问题。

聊到肚子饿的时候,我就主动动手做饭。她的冰箱里只有蔬菜和水果,厨房也没怎么用过,工具倒齐全,只是都蒙着层薄薄的灰。

“你平时吃什么,叫盒饭吗?”

她若无其事地摇头:“大多数时候喝牛奶。”

“有没有人叫你神仙姐姐?”

“什么?”

“《天龙八部》里的神仙姐姐呀――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她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上,好奇地看着我切菜:“喂,说真的,有刺激性气味的东西我不能吃哦。”

“知道了。”我用电锅焖上米饭,蘑菇切片用开水过一遍,淋上用麻油、味精和盐做的汁拌匀,再炒个腰果西芹,煮了点西红柿蛋汤。

她吃得很少,但吃得很香。我很得意,煮出的饭有人赏识是件很骄傲的事,可方小丽对我的手艺经常嗤之以鼻:“男人应该打天下挣大钱,做饭顶什么用?”

这天告辞的时候,女孩儿忽然说:“他不同意我出去开店,为此,我们已经吵过几次了。”我突然有一点内疚:“啊?那……那就缓一缓,等他高兴时再同他商量?”女孩儿仿佛有点失望,垂下头去,不多会儿,她抬起眼睛,低低地请求:“抱抱我,好吗?”没有人能拒绝这温柔而胆怯的要求。她的腰纤细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然而并不温暖,好像抱住的是一块冰凉易碎的水晶。我是个卑鄙好色的男人,我一直在幻想着爱上她爱上这午夜的精灵,可真抱住她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情,只有不断扩大的空虚。

半夜里我又醒了。这次不是因为香气,而是习惯,掀开毛巾被走到窗前,正好一个巨大的闪电掠过,雷声轰鸣,地动山摇。

对面窗户大开。女孩儿倒在地板上,中弹的小动物一样抽搐,双手痉挛地抓向空中,咖啡豆、杯碟散乱一地。

“你怎么了?”我大喊,“你的药呢?快吃药啊!”

她的身体慢慢僵直,眼珠渐渐翻白。

我浑身冰凉,颤抖地抓起手机。110。

她死于哮喘急性发作引起的窒息。

5

在医院急救室外的走廊上,我碰到那个经常来喝咖啡的男人。

“知道是谁害死了她吗?”他冷冷地逼视着我:“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我惊愕地成了一座石像。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她早已习惯附属于我,专心为我提供咖啡的配方。可自从你出现,她就变了,她想出去,她想摆脱我。我不能容忍。”他阴郁地笑了。

“你……你干了什么?”我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

“最近天气预报有低气压雷阵雨,这对她是最危险的天气,所以,我拿走了她的急救药。”他得意地笑着。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狂怒地咆哮,“为了赚钱你竟然害死她!我要报警!”

“你报警啊,你有证据吗?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己忘了补充备用药呢?傻瓜。”他昂着头,走了。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她。”

原来在爱情、阴谋、金钱和自由之间,我们竟如此无能为力。在医院肮脏的走廊上,在病人的和浓浓的药味中间,那出水莲花一样纯洁美丽的微笑渐渐缥缈,我忽然强烈地、不可遏制地需要方小丽。

我们是凡人,我们不高贵、不纯洁,甚至还很自私,但我们是真实的人,是可以拥抱着相互取暖的人。

我拿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

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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