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分享中国艺术(下)

罗晓东／译

题记：实际上只存在两个民族，那就是东方和西方。

――拿破仑 1802

（接上期）

中国人与中国艺术的品位

如果说外国人对中国艺术的品位的定位是由历史造成的，那么中国人（编者按：这里指的是广义的中国人，也包括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全球华人）对中国艺术的品位同样有很深的历史渊源。

文人的影响

中国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由皇帝和文人士大夫统治。文人士大夫是由科举考试选的，这些精英的品位在中国占支配地位。理想的文人有某种“修养”，擅长琴、棋、书、画。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书法和绘画，这些叫做“美术”（fine arts），与其他种类的艺术形式区分开来，其他的叫做“艺术”（arts）。

传统的中国绘画通常画在纸上或丝织品上。黑色的墨是主要的创作媒介，通常不再添加其他颜色，即便有其他颜色也用得很节制。山水是主要题材，其次是花鸟，再下来是人物、动物、昆虫，以及其他如竹子等植物题材。

传统的文人士大夫通常有自己的书房，在里面进行“修养”和接待志同道合的朋友。书房里的家具，尤其是摆放在书案上的东西，是直接和他的工作相关的。包括用于绘画和书法的毛笔、笔架、笔洗、砚台、砚盒、水注（磨墨时加水的用具），装印泥的小盒子，此外，最重要的还有印章。

印章是中国文化中的重要特色。西方人用签名，中国人用刻有使用者名字的印章，这些印章被看作是更可靠的保证，不仅用于绘画和书法，也用于日常的文件中。中国文人士大夫通常用一种较软的石头来刻章，其中最珍贵的材料是福建产的田黄和浙江产的鸡血石。

文人书房的另一个特征是摆设天然奇石，这些石头因为天然的美丽和趣味而受到文人的喜爱，他们通常会视奇石的形状特征给它们命名，诸如云、龙、书卷等。其别受文人喜欢的奇石是安徽出产的灵璧石。

在最近的几十年中，西方人对中国的文人艺术兴趣大增，尽管如此，中国文人艺术尤其是印章的主要收藏者仍然以中国人为主。

宫廷的影响

中国在历朝历代皇帝统治下，就算与西方最大的宫殿如法国和俄国的宫殿相比较，中国的宫殿也是巨大的，中国宫廷的工场或作坊需要大量的手艺人，例如在1433年，就有500件御用瓷器是由宫廷订制的，以任何一个西方国家的标准来看，这个数量都是巨大的。结果就是今天仍然有大量御用艺术品流通在国际艺术市场上，瓷器是御用艺术品中最大的门类，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青铜器、玉器、景泰蓝、漆器和纺织品等。对中国收藏家而言，与非皇室物品相比，皇室物品通常是他们更渴望得到的，而且一件带有真正的皇室标志的物品是最受收藏家追捧的。有些相似的宫廷用品有标记的通常比没有标记的价格要高出2－5倍。

颐和园的影响

在18 世纪颐和园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宫廷建筑，它建在北京郊外，周围是一些当时流行的欧式风格的建筑，颐和园里面有奢华的装饰，包括皇家工场或作坊生产的瓷器。颐和园遭两次洗劫，一次是1860年的英法联军的掠夺，另一次是1900年的八国联军的掠夺，颐和园里的一些物品由获胜的军队带回他们自己的国家。

在中国人看来，这是西方帝国主义文化掠夺的最惨痛的例子，但是有很多中国人夸大了被偷盗的艺术品数量，而不是被毁坏的数量。他们通常认为1900年的损失最大，事实上，流入西方的颐和园皇室物品的数量很有限，并且主要来自于1860年的那场掠夺。当这些物品出现在市场上，大部分已被香港、台湾地区而最近则是来自内地的中国买家买回去了。对中国人来说，一件来自颐和园的物品能够唤起他们的爱国热情。

玉器

中国收藏家对玉器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西方收藏家，在中国文化中，玉不仅仅是一种坚硬的矿物那么简单，玉代表了君子的高尚品质，中国文化中的玉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那时候的玉器是作为尊贵的死者的陪葬品，放在坟墓里或者尸体的附近。用玉器作为陪葬品的做法在西汉时期达到了顶峰，出现了金缕玉衣。汉代人相信这样可以保存死者的灵魂，也可以防止尸体腐烂。在中国，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在身上佩戴玉器，人们认为这样做有益于身心。玉的颜色也因为与人长期接触而变得更好，玉所附带的神秘色彩使得中国人比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更喜欢它。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西方收藏家首先关心的是艺术品的年代问题，而玉器的断代难度很大，不易鉴定。

玉是地质年代的一种矿物，而青铜和陶瓷是人造的，制造这些艺术品的成分和方法是由人控制的，并随着人的技艺的提高而发展，玉只是由人雕刻出来，这就使得玉器比其他艺术门类更容易假冒。一些时期的玉器断代的难度非常大，尤其是大约在10到16世纪之间的玉器。近几十年来，考古发现使人们对这一时期的玉器有了更多的了解，但仿冒这一时期甚至更早时期的玉器，包括仿冒新石器时期的玉器，在最近几年大量增加。关于这个问题，就连最狂热的中国玉器收藏家都得承认：这一领域普遍存在着赝品问题！西方的主要拍卖行都避免在自己的拍卖图录中出现早期的中国玉器，除非有很明确的出处。

佛像

中国佛像受到西方和亚洲收藏家的喜爱，但他们的着眼点不同。西方收藏家主要把一尊佛像看成艺术品，它的价值是由它的品质决定的，只要是美的，他们能够接受一个佛像的某一个部分，如头部或没有头的躯干。但对于大多数中国收藏家来说，佛像不仅仅是艺术品，佛像的神性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些神比另一些神更受欢迎，如慈悲为怀的观音，由于宗教的原因成为最受欢迎的佛像。观音原先是男性，但在过去一千多年中在中国佛像中被塑造为女性。对于看上去很凶悍的密宗的佛像，许多中国收藏家采取回避的态度。他们比较喜欢完整的佛像，某些细节缺失尚可接受，但没有头的佛像或没有躯干的佛头是不受欢迎的。

墓葬

中国人有个传统，不愿意把坟墓中出土的任何东西放在家里。所以，大多数在上海市场上很好的墓葬艺术品，在1949年之前大量卖给了西方人和日本人，包括陶马、陶骆驼、陶俑和唐代的一些器物。尽管现在中国收藏家的思想不像过去那么传统了，但与明确标明是陪葬品的物品相比，收藏家还是更喜欢原始的非陪葬品。

在中国收藏家中，有很多人对年代较近的陪葬品采取回避态度，大量的明代墓葬陶人出现在国际市场上，但是买家大多数是西方人。

与对陪葬品的态度不同，中国收藏家包括历代皇帝长期以来为商朝和周朝的青铜器吸引。事实上，中国的古物研究在这一领域可以追溯到宋朝，那时已经出现仿制青铜器。从中国收藏家的观点来看，古代青铜礼器有它的优点，那就是与陶俑不同，它们并不是单纯为陪葬而制造出来的，通常在放进坟墓之前，它们是活人举行仪式时的用品。

不管是中国收藏家还是非中国收藏家，当他们收藏陪葬品的时候，都有对一种不确定性的担忧，那就是仍然埋在中国地下的大量陪葬品还将会有多少同类器物出现。如果这些陪葬品在将来大量地进入市场，那么对价格将会带来很大的影响。这样的情形曾经发生了，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内地有大量的陪葬品，包括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出土，最终大量地流向中国香港和澳门地区，导致此类文物的价格急速下降了50％－90％。

吉祥的象征

不管是何种类型的艺术，在一个方面可以明确地区分中国人和西方人的品位。中国人是很重视象征意义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中国艺术蕴含吉祥的主题。其中长寿的象征是最多的，包括鹤、鹿、桃子、松树、灵芝等。鹿代表了官运亨通；鱼在中国艺术中大量出现，它是财富的象征；石榴象征多子，葫芦也象征多子和富有。喜鹊和梅花一起象征喜上眉梢。这是很受欢迎的婚庆题材，一对鱼代表拥有大量财富的丈夫和妻子，婚姻的忠诚与坚贞通常用一对鸳鸯来表示，因为鸳鸯一生保持一个伴侣，并且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很恩爱。

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这三种植物在万物凋零的冬天不落叶，并能继续生长，它们代表了在困难时期仍然忠诚的朋友。梅花通常代表冬天，也是“四季之花”中的一员，牡丹代表春天也代表富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在佛教中是纯洁的象征，荷花也代表夏天。代表秋天，是不从流俗的象征，所以可看作是与牡丹相对的含义。这四种花通常画在一起。

同一种动物有时候在中西方文化中的含义是相反的。如蝙蝠在西方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但在中国象征幸福。猫头鹰在西方是智慧的象征，但在中国文化中是不吉利的，它通常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仅在汉代的墓葬中出现过猫头鹰之后，中国艺术品中就很少再见到它。

在现代历史中，万字符也许是中西方文化差别最明显的例子。在西方，自从希特勒的力量在1930年壮大之后，万字符就带上了负面的意义。而在亚洲，万字符却保持着它古老的正面的含义，它是永恒的象征。许多中国佛像的胸前都有一个万字符，唯一不同于纳粹标志的是，中国的万字符的“臂”要么指向顺时针方向要么指向逆时针方向，如果两个万字符同时出现，那么它们一定是指向相反的方向。

在西方艺术中，龙是要与象圣乔治（St George）那样的英雄战斗并最后被杀死的怪物。在中国，龙则象征强大的力量，拥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呼风唤雨使农作物丰收的能力等，它被用来象征皇帝，并经常出现在皇室用的瓷器、纺织品、漆器、家具等地方。有时会与象征皇后的凤凰一起出现。从14世纪开始，象征皇帝的龙变得与其他龙不一样了，它的每只脚上有5个爪。在1911年之前，除了皇帝之外，不允许任何人使用超过4个爪的龙，如果违规将被处死。现在，带有被砍掉一只爪子的龙的物品并不难找，尤其在漆器上。这些物品是1911年前从宫廷传到民间的，这些物品的新的主人被迫去掉一些龙的爪子，使龙的每个脚上只有4个爪。

中国文化中的一些吉祥象征是直接来源于动物的特征或习性，鸳鸯就是很好的例子。还有很多是因为读音与象征的事物相同或相似，如蝙蝠，是因为“蝠”与“福”同音，所以蝙蝠象征幸福。中国语言的语音有限，所以有很多同音字，单独的一个词只有联系上下文才能知道它的意思。而在书写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因为使用不同的字而解决了，如蝙蝠的“蝠”与幸福的“福”不是同一个字。正是口语的模糊性使不同的动物或植物组合在一起能表达吉祥的意义，如“鹰”和“熊”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英雄”，所以鹰和熊的组合有好的寓意。同样道理，一只猴子、一匹马、一个蜂巢放在一起，就是“马上封侯”的意思，这样的例子有很多。上述中国吉祥象征只不过是从大量的例子中选出来的一些，它们也许包括了一半以上的中国艺术中的传统题材。这也说明了中国人对吉祥象征的重视。对此一无所知的西方人也许认为这么看重吉祥寓意是狭隘和枯燥的，但毫无疑问的是，既有吉祥寓意又画得好的作品才能大大提高在传统中国人眼中的价值。相反的，如果没有成功地描绘象征吉祥的东西，将会有相反的效果。

中国人与非中国艺术的品位

一般来说，中国收藏家对亚洲其他地区的艺术没多大兴趣。如果他们对外国艺术产生兴趣，也是对西方艺术而言，尤其是对有名的印象派画家或者后印象派画家。

当今的赝品伪作问题

在艺术世界中，作品被复制或仿制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尤其是在中国，在最近几年，这个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现代技术能使复制更加精确。从20世纪90年代早期开始，对各种形式的艺术品进行复制，这些在以前是不为人所知的。尤其在瓷器方面，使用从古代窑址大量出土的碎片来复制可以乱真的复制品。

这些高品质的复制品在中西收藏家中引起了关注。追溯作品的出处，尤其是追溯20世纪80年代甚至更早的拥有者就变得很重要了。中国艺术品中的一些畅销种类的造假水平很高，所幸中国艺术品中还有一些领域没有因伪作而受到严重影响。

中国艺术品在全球拍卖市场

目前在欧洲、美国、中国内地和香港地区拍卖市场存在着品位差异，从整体上看，它们清晰地表明了中国艺术形式与西方艺术形式在生产的数量上的巨大差别。西方艺术的种类大量出现在中国是相当晚的事情，油画是在中国与西方接触后才在中国出现的。银器在西方艺术中是一个重要的部分，而在中国只是到了唐代才出现一定数量的银器。在中国兵器方面，汉朝以后的就很少见了，纪念章与钱币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直到相当晚的时候才在中国出现。相反中国在很多种类的艺术品数量比西方大得多，如玉器、书法、文人玩赏的艺术品等。

国际上最重要的两个拍卖公司，苏富比和佳士得都定期在香港、纽约、伦敦拍卖中国艺术品。这些拍卖行的不同拍品反映了那些地区的收藏家和艺术商的不同品位和购买力。

香港现在是中国艺术品拍卖的领军，中国20世纪的绘画作品、顶级的玉器、最好的翡翠珠宝，此外还有皇家标记的宫廷用品，如瓷器等通常在这里拍卖。纽约主要拍卖中国16到18世纪的古典家具，大量最好的陪葬陶俑，尤其是唐朝的陪葬陶俑。买家的家居装饰的目的在这些拍卖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许多美国人购买这些艺术品是为了家居摆设，而不是放在盒子里收藏。因此他们会考虑购买回去的艺术品与家居整体装饰格调是否一致。中国的古典绘画作品也在纽约拍卖，这方面一直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存在一些古代的高品质复制品，有些复制品几乎与原作是同一时期的。中国古典绘画在美国比欧洲更有优势，部分原因是买家中有许多是在美国较为富有而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移民。伦敦在国际中国艺术品拍卖中起着重要作用，是来自欧洲的中国艺术品的拍卖中心，包括中国的外销艺术，尤其是瓷器。巴黎一直是欧洲艺术品的拍卖中心，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几十年里仍然保持着重要地位。但是它的陈旧的拍卖规则和限制使之在国际拍卖市场上不能与苏富比和佳士得相竞争。直到最近，巴黎的拍卖行进行了改革，大多数在巴黎上拍的中国艺术品来自法国本身。他们对拍卖的艺术品数量和质量都有严格的限制，但数量仍然相当可观。日本的拍卖市场传统上由商支配，所以一般很少有外国人参与。

最近，全球艺术品市场上最强大的中国艺术品买家是中国台湾地区的古董商、香港地区的古董商和海外华人。到2002年中国内地的购买力增长强劲，购买的范围也在扩大。在2003年，来自中国内地的买家在国际市场上争夺最好的最贵的中国艺术品，并且大部分成功购买，这是一个飞跃，而且中国内地的购买者不仅仅出现在主要的国际艺术拍卖会上，他们也在欧洲如阿姆斯特丹和斯图加特的较小的拍卖行参与竞拍。

由于中国艺术近年来在国际拍卖市场上的发展，中国国内的拍卖行大增，最有名的在北京地区，上海和其他地方也有。拍品有从中国香港和其他地方送来的，因为某些品种在中国内地能卖更高的价钱。这些拍卖行上拍的作品表明了中国人对中国艺术的品位，这些拍卖与香港典型的拍卖一样，着重20世纪和当代的绘画、玉器、文玩与有宫廷标记的古董，尤其是瓷器。但是也更重视古典绘画和书籍。中国的法律禁止拍卖出土文物，但是在很多情况下，这类文物如果流出国外，将可能在纽约或伦敦，而不是在香港拍卖。

中国人与中国艺术的品位在国际艺术市场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而且这种品位不是静止的，而是越来越广泛，在市场中一些曾经由西方买家占支配地位的领域，中国买家现在比西方买家更强大，如陶器、景泰蓝等。这使得只有那些远离中国人品位的外销艺术，将成为西方收藏家免于和中国收藏家竞争的主要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