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烟花更寂寞

时间:2022-10-08 10:19:59

谁比烟花更寂寞

可自己的心里,却挤了两个人。一个程天放,一个赵澜轩。一个让她疼,一个让她痛。一直,就只知道应该爱谁,却不晓得究竟爱谁,想起来都觉得可悲。

1

程天放走时,阮沁衣正在园子里拨弄她最心爱的含羞草。下人来说:“少爷要走了,叫二少奶奶到客厅去。”

沁衣恍然。对啊,今天是天放出行的日子,怎能忘记呢?

客厅里,萧水湄正托着程天放的包袱,交予他,含情脉脉,欲语还休。不是第一次,却好像永远如此。沁衣觉得这才是妻子对丈夫应有的情意,而自己,虽然是有不舍,但总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仿佛程天放就是朝出暮归。

程天放看见沁衣,轻浅的笑容上来,他说:“沁衣,我只是去浙江,把账收了,顺道办些货回来,这几天你要好生照顾自己。”沁衣应承了,心想有夫如此,也算幸哉。

之后,空荡荡的程家,沁衣与水湄,常要不期而遇。屋门口,水池旁。见了,都是黯然。

沁衣嫁进程家,是两年前。新婚的第二天就遭遇了水湄冰冷的目光。没有言语,也无须争执,单是那冰刀霜剑的一眼,沁衣就知道,从此多事。这程家的大少奶奶,哪里容得下一个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

以后的日子,沁衣事事谨慎,尽量避免与水湄发生冲突。却怎知,程天放对她的好,正成了水湄嫉恨的理由。只是这女子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更不屑于鸡蛋里挑骨头这样无聊的把戏,对沁衣从未表现得水火难容。可正是这样,反而让沁衣更加忐忑,不知道沉默一旦爆发,会怎样。

碰到赵澜轩,是在程天放离开苏州的第五天。年轻的画家,略长的头发,笑容不羁。他说:“小姐,我想画你的气质。”

那时,沁衣刚从戏院出来。十分愕然。一是气质依托于人身,何以能从画笔下超脱;二是男子大胆的行径,且神色笃定。

沁衣说:“对不起。”便匆匆往程府走。一路上也不敢回头过问似乎远远尾随的人影。掩上门,脸色有异,已然灿若云霞。

正好水湄从前厅出来,斜斜地睨她一眼。“成天往戏园子跑,也不怕人家的闲言碎语。哪个太太小姐出门,身边不带个丫鬟的?你却偏爱一个人,生生叫人纳闷。你好歹也得顾着天放的颜面。”

“姐姐若不放心,大可随我同去,也好过整日里闷在这家里,生出些疑神疑鬼的怪病来。”酸溜溜一句话,让少与水湄顶嘴的沁衣,觉得一阵畅快。

“你若喜欢,就赶紧去,天放差人带信,说是得过了十五才回来。”水湄扔回一句话,气乎乎地转身走了。

沁衣独自站在天井里,想起天放远在浙江,蓦地就想起一个词:寂寞。

无处闪躲。

2

断不该为了一个人,而打乱自己生活的节律。沁衣照旧去戏园子听戏,青衣花旦,水袖轻扬。路上,总还是会想起那冒失的男子,耳热心跳,祈祷着别再遇上。哪里知道,祈祷也是枉然。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赵澜轩迎面过来,朝沁衣很礼貌地笑着。头发剪短了不少。

沁衣咬着嘴唇,不说话。

“能再次邀请你做我的模特吗?”

“模特?”沁衣头一回听到这样新鲜的词,好奇中,先前的拘谨也减除了不少。

赵澜轩扑哧一声笑了:“模特是洋人的说法,我还是那意思,请小姐允许我画你。”

“我已是程家的二少奶奶,先生快不要叫我小姐了。”沁衣低头,不自觉又羞红了脸。

赵澜轩先是一愣,继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尴尬地说:“对不起。”刚巧沁衣抬头,撞见他孩子似的歉意表情,温和而腼腆,一沟壑的陌生与排斥,瞬间消散。虽然没有首肯,也不再说些推却的话。

第三次遇上,赵澜轩提出同样的问题。沁衣终于点头。赵澜轩便带她去了自己在郊外的住处,眉开眼笑。

田园式的简陋居室,门前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周围是这一季开得正艳的油菜花,风过处,飘来稀疏的淡黄色花瓣。沁衣有些沉醉。

赵澜轩喊她:“沁衣,你过来。”

沁衣皱了皱眉头,跟他说:“你不要叫我沁衣,叫我程二奶奶。”

“程二奶奶,这名字多别扭,我还是叫你沁衣顺口一点。”赵澜轩那一副笃定的神色,总让沁衣难以违逆,她不再辩驳。

赵澜轩让沁衣坐在皂角树下的竹椅上,沁衣便端坐了,紧张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赵澜轩哈哈大笑:“你不要那么紧张,就当成平时在自己家里。”

无心的言语,却冲撞了沁衣心底的那抹荒凉。平时在家里,自己何时放下过紧张?虽然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却总是如履薄冰,时刻思忖着什么样的话不该说,什么样的事不该做。程天放一门心思善待自己,可总是在温柔的背后生出孑然的担忧,落寞丛生。即使长辈常说,身为女子,嫁一户有保障的人家,相夫教子,终此一生就是圆满。但沁衣仍然觉得心空。

忽然间记起这重重的心事,沁衣抿了嘴,眉头皱起,眼神也越发黯然。赵澜轩急急挥舞着画笔,要抓住这忧伤的一幕。

其实,早就是过目不忘了。

3

程天放从浙江回来,带了几匹漂亮的丝绸。水湄抱在怀里,喜上眉梢。沁衣拿回房就随便搁着,也不多做打量。

是夜,程天放到她房里,殷殷关切之心丝毫未减:“沁衣,这些日子,你瘦了。”

“不过二十天的功夫,哪有那么夸张。”沁衣暗笑。

“你要多照顾自己一些,好好歇着吧。”程天放说完,就起身往门外走。沁衣打了个寒战。

从前,程天放只要离家,哪怕只有三四天光景,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也是留在自己屋里过夜,温存缠绵。像今晚这样来去匆匆,沁衣还是头一回碰到。

不由得朝着天放出门的背影,长叹一声。原来,不是不在乎的。

于是,沁衣看程天放的眼神,开始有了细微的留恋。她想,得到了的,终究怕失去。

那天,沁衣捧着自己亲手为程天放缝制的长衫,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的右手却悬在了半空。

“听街坊们议论,她最近和一个外来的画家走得挺近的。无论真假,你也该说句话,提醒她以后注意点。”

程天放默不做声,沁衣却先上了火。推开门,狠狠地盯着水湄。

“那画家叫赵澜轩,湖北人士,我跟他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他给我画了画,那画像如今就在我屋子里。萧水湄,你还想知道什么,当着我的面就赶紧问,可别改天又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子!”

水湄气红了眼,走到沁衣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少在我面前撒泼,我说出来也是想让天放心里有个谱,这程家的声誉,岂是你一人赔得起的?我这程家的大少奶奶,还不能教训你么?”

沁衣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手里那件缝好的长衫,也落到地上。那么疼她的程天放,此时硬是拿沉默纵容这场闹剧。沁衣瞬时心灰意冷,夺门而出。

原以为从此没有了安身日子,可意外的是,程天放并没有对沁衣的所作所为加以追究。只是眼神肢体的眷顾,逐渐向金钱的补偿转移。冷衾孤枕,沁衣总会梦见水湄落寞的容颜。也开始明白,一个人的疼爱,对女人来讲,是多么的重要。

偶尔,翻出那幅画像,记起赵澜轩的模样,本来不踏实的心,更加无处着陆。才发现,画的左下角是有一排字的。除了作画的时间与赵澜轩的印鉴,就是草草的一个“寞”字。

4

不久,程天放又去了浙江。

赵澜轩托人给沁衣带信,大致是说又画出几幅沁衣的画像,邀她同赏。沁衣横了心,置若罔闻。

却发现,越是要忘记的,就越容易被想起。程天放和赵澜轩,成了她心头的两根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交替闪现在她纷乱的脑海。

终究还是忍不住,去了赵澜轩郊外的画室。

“这些天不见,你憔悴了,是过得不好吗?”赵澜轩盯着她。

沁衣摇头:“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话一出,赵澜轩就明白了大半:“对不起,我的出现,给你添麻烦了。”

沁衣转身要走,赵澜轩叫住了她:“你不打算看我为你画的画了?”

“不看了。”

这话语,凝固在深秋微凉的空气里,噼里啪啦破碎开来,扎得赵澜轩的心,硬生生的疼。

“沁衣,沁衣。”他冲着沁衣的背影喊,终也喊不出一个结局。毕竟是知书识理的人,能怎样?

5

程天放从浙江带回一个狐媚的女子,说:“我要娶她。”四个人面面相觑。

沁衣一直没有着落的心,终于跌下来。她终于明白,程天放对自己的疏远,原来不是因为时下的流言蜚语,而是眼前这女子,分了丈夫的心。水湄的眼中分明有泪,却缄了口,离开的身影看上去绝望无比,仿佛经年以后的自己。

程天放惭愧面对这样的气氛,却不妨碍他与那女子的交好。娶亲的排场,喧闹铺张。

“你如今大可以笑我这落败的下场了。”程天放和新婚的妻子洞房花烛的时候,沁衣在冷清的后院,遇见了水湄。

“男人的心,总是留不住的。”水湄幽幽地说着:“你我百般争执,到最后,仍是徒劳。早知道,就不应该做这为爱而生的女子。”

沁衣的倔强,彻底轰塌。第一次在水湄面前,流出软弱的泪水。水湄默然离开。

沁衣忽然死死地想起了赵澜轩,想要看见他,想要在他的肩头来一场痛哭,便不顾一切跑出门去。

赵澜轩看见她,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很久,赵澜轩才开口:“程家今天大喜,你不该跑出来。”

“我想看你给我画的画。”

赵澜轩便把四五张画一一陈列开,沁衣看着装扮各异的自己,一味忧伤的表情。

“沁衣,我说过要画你的气质,因为看见了你那么鲜明的忧伤,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但原来我不能。沁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先遇见程天放,你是否能选择我?”

“谢谢你,澜轩。”她只是说谢谢你,澜轩,哪里知道如何回答。

清晨回到家里,水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面对着深秋的黎明。沁衣恍然觉得,那瘦弱的身影,似乎一直就是一个明白守候的姿势。

是啊,她至少清楚自己的心意。沁衣呢喃。可自己的心里,却挤了两个人。一个程天放,一个赵澜轩。一个让她疼,一个让她痛。一直,就只知道应该爱谁,却不晓得究竟爱谁,想起来都觉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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