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二床的害怕和微笑

时间:2022-10-08 05:21:59

重二床的害怕和微笑

你看,今天晚上微风习习,你若是有时间,就摇着摇椅,泡一壶茶,听我讲我和重二床的故事。

那是我见习的故事,是我接触最多的一个病人。

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病人

那是我去医院见习的第一天。原谅我喜欢穿着白大褂走在医院里的行为,这样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一个少不经事的年轻人的虚荣心。我努力装出自己会点什么的样子,享受着别人尊敬的眼神,享受着别人称呼我为大夫。人生全靠演技,这话真是说的一点也没错。当然,我只是在医院里走走,不会给别人瞎说什么,拿病人的安危和健康开玩笑我是不敢的,这点道德和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我见习的科室是内分泌。

第一次见着重二床的病人就是在第一天查房的时候。在我来之前她已经住了三四天了。

在没有进到重症监护病房之前,凭着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以及我的臆想,这应该是很个严重的病人,奄奄一息,生命垂危……我还没想好更准确的形容词,就跟着进了病房。她的脸被世事风霜涂成了黝黑的颜色,皱纹横七竖八,深深浅浅爬在脸上,短发凌乱得随心所欲,中间的牙齿有点向外突,但是一双眼睛颇有生气地看着我们进来的一行人。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是个又瘦又矮的妇女,并没有我想的奄奄一息,也没有插着呼吸机,连监测血压心率的机子都没有。她是甲状腺危象入院,这几天下来,情况基本好转。医生看她神情和神气都比较好,询问了情况和考察了用药,安排一线大夫做一些检查,就作罢了。出病房之前,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向她道歉了,这样的重症监护病人也很好,不需要奄奄一息,也不要垂死挣扎。

一早上查房就用了将近四个小时,虽然早就耳闻了内分泌查房的厉害,但是四个小时一直站着,脑子还要听老师讲各种知识,让我第一天就感受颇为深刻。我刚想偷偷溜到值班室坐一会儿,就被一个医生叫过去。“你来,开一张医嘱。”当然,所谓开医嘱,是她口述,我来写而已。医生递过来一本病历和两张单子,说:“一张开背部透视,一张开上腹部CT。”我接过病历一看,是病二床。想到早上想人家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还是乖乖干活吧。单子开好送给护士后,我认认真真翻起了重二的病历。光是从名字上看,感觉是个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的名字,如果不是患者信息都是必须属实,我有点不相信她才47岁。岁月对她有点不厚道,或许生病会让人迅速苍老吧。老师看我看病历,说:“这个病人很典型的甲亢危象,你可以过去摸摸她的甲状腺,听一下她的颈动脉杂音,非常典型。”

在老师的催促下,我挪到了病房外,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老师没跟来。我一鼓作气,推门进了病房。女儿和病人一起看着我,女儿问:“医生,有什么事吗?”话语里的尊敬和客气,让我有些惶恐。“嗯嗯……”我扭捏着。“刚才主治大夫开了两张单子,有个检查可能要做……”我故作镇定地说,“我过来给你们说一声。”说完不等别人回答,我就冲出了病房。

对于第一次以医生身份出现的我,我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病人,我也不敢动手去碰病人,我害怕病人问我问题,我害怕说错话。在学校,老师经常说,医学基础很重要,实践更重要,看来这其中有个鸿沟等我去跨越。如果可以跨越,那大概是标志着我已经成熟了,可以为病人独当一面了,我期待这一天的早日到来,用我的努力来期待。我想成为一个真真切切的医生。

最后,还是老师带着我去听了血管杂音,病人很配合,谢谢她。

守株待兔等心电图

第二天早上一到,我就听说重二床病人咯血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心衰吧。所以,每次路过病房我都要下意识地看一眼,有时候会来个尴尬的四目相对。我想她一定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但是我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除了看一眼以外,我似乎并不能做什么,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懊恼。

中午,我给心内科大夫打电话,为重二床病人叫了一个急会诊。我努力在电话里将病人的情况描述得有头有尾,切切实实。虽然握着手机的手都有点抖,但是我为自己成功地描述情况,很好地完成任务而感动。当那些医学名词从我嘴里出来,我和一个大夫可以进行专业的交流的时候,我为自己所学的知识而感动,我为自己不是一无所用而感动。

此后两天,一直无事。我想情况既然稳定应该就要出院了,但是院还没有出,问题就随着来了。

在第五天,查房的时候,护士跑来说:“重二床的病人突然背部疼得厉害,需要处理。”

罗医生让我马上给她拉一个心电图,但是不幸的是,我忘记了电极顺序,当我笨拙地去翻笔记时,罗医生大声地说:“每个紧急情况都像你这样翻书,病人早就救不了了!”最终,没有记录到心电图的异常。虽然,等我们开始做心电图时,病人已经不疼了,所以没有捕捉到心电图异常是科学的。但这个理由不能抚平我的羞愧。我为什么连电极顺序都记不住?我就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绣花枕头!

我狠狠记了电极顺序,记到我不会再忘记。以后,我也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不想在自己从医的生涯中,哪个病人因为我的失误而失去抢救的时机。

因为老是捕捉不到重二床急性发作时的心电图,于是我决定来个守株待兔,插着仪器等病人发作。我一步都不离开。她和我说话,让我坐下,我显得有点局促。放在床头的片子,我看了好久。

她问我:“姑娘,你看出什么情况了吗?”

“没有,你很好。”我努力用成熟的语调说。

她说:“我真的好怕自己很严重,要做手术。每次想到自己可能做手术,我这手和腿就直哆嗦。”

我想安慰她一下,但是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我不能说她没事,她片子上心脏已经明显增大。

她就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低沉,带着哭腔。

“不要担心,不需要手术,你会没事的。”我总得说点什么,为了我身上穿的白大褂。

或许我再说什么她听不懂,也不需要。她只需要我安慰一下,就会放心些。但是,我会永远记得她说话时脸上那种挣扎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患者是弱者。他们真是把生命交与他人之手,而这种交付是无奈之举,有时根本无关信任不信任。因为不了解,因为盲目,他们心里的恐惧早就大于自身的疾病。我想,我或许能明白一些什么了。为什么病人和医生容易发生冲突。当一个人的不耐烦,加上一个人的问东问西,甚至因为不懂,胡乱去猜测、质疑,矛盾自然就生成了。病人们真的是害怕,怕到了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不知道,因为不了解,所以怕,所以要问。

虽然,那天我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并没有捕捉到。但是,我会记得那个早上。一个病人哆哆嗦嗦地说着害怕,一个蹩脚的我生硬地安慰着。我告诉自己,此生为医者,定当设身处地,为病人竭心尽力,我不想我的病人即使有医生在侧,还要躺在病床上默默害怕着疾病。

此后,两三天,我都不再去重二病房,我怕看到她无助的样子,自己却不能给她想要的安慰。以我现在的能力,我的确不能做到。但是,每次路过我还是要看一眼,用希望和微笑的眼神。

又是一天,老师查房时说重二床病人可以出院了,检查了各项都没有毛病,没有结核,肺部的小结节也构不成威胁,甲亢已经都控制住,心脏也在恢复。我终于看到她笑了。放心也罢,高兴也罢,解脱也罢,总之很美好。我喜欢这样的笑容,我想我此生都终将追求这样的笑容。这将是我毕生的信仰。

后来,直到见习结束,我再也没见过重二床的病人。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害怕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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