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中:“过去式”记录者

朋友的姥爷是北京老手艺人，一辈子给人糊顶棚，手艺精湛，糊完的顶子连蚊子都找不到插脚的地方，但现在听过这个行业的人都很少了。在社会发展中，太多的“旧物”消失，令观者唏嘘，却是时代的使然。 这样的事情，在当下的中国比比皆是。

闽西北一带的宁化是客家文化发源地之一，如今也拥有五星级酒店，满街是奔跑的小车摩托。这是中国城市化带来的样貌，快速地变化，也令传统逐渐消失。身居福建宁化的诗人鬼叔中，人在浪潮中，心却留在旧时的故土。在他的文字中，乡土和人都是值得赞美的。饱经苦诵浮想西天乐土的老汉，高悬红布的道长，驼草的妇女……故乡宁化的土地、人民与农事都在鬼叔中的诗歌里跳跃，呈现往昔的形态。

时代变迁，心灵粗糙，现在读诗的人少了，写诗的人更少，鬼叔中像个留在乡间的“稀罕”物，记录着旧时的故事。渐渐地，他也觉察到文字的局限性，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开始使用影像记录，这时候，已经到了2008年。

关注“老物件”

鬼叔中的每一次拍摄都是随性而为，偶然的因缘聚合成就一部部影片。正如《玉扣纸》是因为某老板的订购，使得鬼叔中与孔德林、李敬清有机缘合作拍摄了这部纪录片处女作，也因此成就了一系列宁化客家文化中民俗农事、传统工艺等影像。

玉扣纸，闽西宁化一带的传统手工造纸，土纸中的上品。《辞海》载：“纸之精致华美者称花笺。”玉扣纸在清代行销全国各省，有“发行半天下之誉”，而现在却几近衰败。宁化曾是玉扣纸作坊的汇集地，鼎盛时期拥有500余槽纸坊，年产5万多担。随着工艺的日渐消亡，如今只有治平乡茜坑村这一家手工纸寮仍在苦苦支撑。

这个只有十余户人家的未通公路的村子，全然看不出往昔的辉煌，只有手工土纸繁琐的工艺过程，似乎还能窥见曾经的繁复与华丽。在这部47分钟的影片《玉扣纸》中，鬼叔中并没有探讨玉扣纸的来龙去脉，曾经的辉煌与衰败的现实，仅将镜头对准作坊主胡兰山一家，静静地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下玉扣纸的工艺流程。纸坊一家人的喜怒哀乐，时代的变迁就在影像的兴衰中展现出来。随后，鬼叔中拍的《老族谱》、《砻谷纪》、《罗盘经》、《游傩纪》等作品竟然自成体系。

隔年拍摄的《老族谱》记录了宁化曹坊乡石牛村童氏修谱过程中，对修谱师傅邱志强木活字手工修谱，诸如刻字、雕图板、拣字、排版、裁纸、印装、祭谱、入箱、游谱、谢师……工艺流程及族谱祭发仪轨的详细记录。影片完成后，小邱师傅成了名人，被当地作为“非遗”人物关注起来。

《砻谷纪》中，鬼叔中问一句，流水师傅答一句。手里一直忙着钉砻的流水师傅脸上永远带着谦卑的微笑，手中忙个不停。不善言辞的他质朴得正如手中的土砻，结实、耐用，但却与村人格格不入。在村人眼中，流水师傅是不值钱的，甚至因没文化才只能钉砻。而坐在流水师傅家饭桌上的诗人鬼叔中，温谦地用摄像机注视着他，说着同样的乡间雅言。

近两年，鬼叔中的关注点展向宁化地区附近的民间信仰。《罗盘经》中，蚂蚁在谷物中挥汗如雨地奔跑，仍是诗人的笔触。结尾处的普庵教超度仪式，如同在佛教徒之间私传的超度法会影像，宗教之外的人看的是仪式的操作流程，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各种的印证与体验。

《游傩纪》拍摄夏坊古游傩活动过程，反映了夏坊村的“梅山七圣”崇拜，是一场现代人保留下来的祭神活动， 也一群“神”看尽人间的热闹。古老的宗教与现代社会间会产生何等的博弈，罗恩・弗里克（Ron Fricke）在《轮回》中预言，远离了宗教的人们，在繁杂的都市化中失去信仰后，终会以另一种形态回归本源。

风土影像

鬼叔中一向不言技术，对设备也没有苛求，自言“脸皮又不厚，只能靠自己微薄工薪勉强支撑”，拍摄经费一直持零状态，所用的设备还是老同学黄苏建和高盖出钱赞助的索尼HD520和一台组装电脑。即便如此，从制作和片头字幕的细致上，却可以看到鬼叔中剪辑的精心和对文字锱铢必较的劲头。

在乡间，鬼叔中站在本土文化的立场上，与关注对象融为一体。一直在“拍摄电影与观察乡土”的毛晨雨将鬼叔中的系列影片定义为“风土电影”。和毛晨雨一样，鬼叔中也拒绝“人类学纪录片”之类的纪录片标签，诗人的背景令他的影像游离在与被拍摄的人和事物之间，就像一个历史的过客，生活在其中。鬼叔中认为文字和影像都存在局限，跳出了诗歌的形态，制作了影像却仍在字幕游戏，坚持着用宁化客家方言为字幕。古朴方言带来的意境，令影像打破传统的局限，将人带入另一种境地。古老的宗教与现代社会之间会的是一场何等的博弈，罗恩・弗里克（Ron Fricke）的《轮回》中展示着，远离了宗教的人们，在繁杂的都市化中失去信仰，但最终会以另一种形态回归本源。

城市化建设带来的回忆与憧憬，工业化生产引发的农耕形态的变迁。这一切让鬼叔中成为一个“不合时宜”的记录者，这种不“与时俱进”从前呈现在他的诗歌中，现在在他的影像里。后梁的契此和尚曾作《插秧诗》曰：“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导演简介

鬼叔中，原名甯元乖。诗人，独立纪录片导演。

2009年2月，与孔德林、李敬清合作纪录片处女作《玉扣纸》，该片为第五届“云之南纪录影像展”开幕影片；2010年完成独立纪录片《老族谱》，并于当年入选第七届中国纪录片交流周；2011年完成独立纪录片《砻谷纪》，并于当年被评为第八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十佳纪录片，被“粟宪庭电影基金”和香港中文大学收藏；《罗盘经》被评为第九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十佳纪录片，被“粟宪庭电影基金”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