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我自己

时间:2022-10-08 12:37:29

“人啊,认识你自己!”这条铭刻在希腊圣城德尔斐神殿上的著名箴言,给人忠告: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要什么。

在“梦想”一词风靡全国的当下,我也在极力搜索着自己儿时的梦想,并希望能与现在从事的职业挂上钩。但很遗憾,这似乎有点难,如果硬要找出某种印痕,那可能有两件事情还算凑合,一是我高考的第一志愿是服装设计,这算跟美术有关;二是我小时候时常向父亲单位的宣传干事要几段粉笔涂涂写写,这算是一种预言吧。

但我宁愿相信,成为一名教师,是自己随遇而安的结果。原本笃信稳取的学校,因为一分之差失之交臂,随后阴差阳错地被南通师范学院美术系录取。虽然没有如愿,但我依然欢天喜地去报到了,因为即便在上世纪80年代最末一年,能考入大学的也寥寥无几。所以作为幸运儿,我还是极为满足。

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美术老师。但因为编制的原因,我的人事关系居然挂靠在教育局。这让我惴惴不安:是不是学校不要我这个美术老师呢?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工作呢?于是,壮着胆子托人打听,分管人事的局长答复说:“这是意外,一年后就能解决。但是,到时候可别后悔,编制挂靠在教育局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我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后悔的?做教师,编制自然应该在学校。”说实话,当时没有任何人生阅历的我,压根儿就没有明白事业编制与行政编制有何不同,更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为了进教育局工作而煞费苦心,哪怕编制依然在学校也在所不惜。值得庆幸的是,二十多年来每次回忆起这事,我居然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究其原因,大概是自己当教师觉得挺开心的缘故吧。

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毕业一年后,我的名字终于如愿以偿地出现在东洲中学的人事档案中。我以为,我的教师生涯会像童话故事的结尾那样:“幸福地生活着”。事实说明,套路并不适合我,命运给我出了一个又一个选择题,目的只有一个:考验我做教师的定力。

第一次给出的选项就很有“杀伤力”。教育局校办工业公司创办了一个制作艺术玻璃的实体,需要艺术设计人才和管理人员,经过考察,认为我很合适。于是教育局派人找我谈话,我已经不记得那位领导是何许人了,但却记得谈话的实质:“你是我们在全市美术老师当中挑选出来的,是领导看得起,决定委以重任。”当我被这赞美之词忽悠得云里雾里,只能以沉默面对的时候,领导又开出了更具诱惑力的筹码:“校办工业公司是企业编制,工资比教师这个事业编制要高多了。”这回我终于明白:要我离开学校,离开教师岗位啊。一下子,年少气盛的我开始瞎猜:“是不是得罪校长了?要把我支出去?”这么想后,领导之后再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也不想听了,只是请领导给不知所措的我考虑一天时间。等他一走,我拔腿就跑进校长室,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冲着张校长把自己的疑问喊了出来。真是感谢张校长,他大肚能容我这个愣头青无厘头的瞎猜,让我坐下,慢慢跟我解释:“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你是一个好老师。而且正因为你做得好,教育局才重用你啊。因为企业工资确实比我们要多很多。”但是已经钻进牛角尖的我,一味地固执于自己的判断,根本听不进校长的劝慰。于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校长面前号啕大哭起来,直到校长心急火燎地把教导主任、我师父等一干人全都找来,一起向我保证:“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帮你回掉,我还巴不得留下你这个热爱学校的优秀老师呢。”我破涕为笑。回家后挨了家人一顿批评:“你这下可把教育局的领导给得罪了。”我无所谓,也无悔自己的选择,却很后悔自己对校长的曲解。可不管怎样,我成功地把自己留在了教师岗位上。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开端,后来的任何一次选择都比这一次要艰难得多。因为越往后诱惑力也就越大:教研室、保险公司、银行等,很多人趋之若鹜,我却一次又一次选择了放弃。

生命成长过程中,总会遇见很多条路可供选择,有的荆棘丛生,有的蜿蜒绵长。路的另一头是不同的目的地,有的流光溢彩,有的平淡无奇。无论是怎样的路,怎样的目的地,都有一个共同点:充满未知,充满挑战。选择走哪一条路,赶赴哪一个目的地,靠的是执念——执念于对职业与事业的理解,执念于对生命生长和自身价值的定位。一旦执念形成,即使波澜不惊地行走,也会流光溢彩;即使平淡无奇的结果,也会风生水起。我从不怀疑走另一条路可能会成就另一个我,但我只想走好自己已经在走的路。生命中总有一条路适合自己,找到了就不轻言放弃。

就这样,24年来我让自己安安稳稳地站在了美术老师队伍中,不离不弃。

世界上有一个人,离你最近,但也最远。这个人就是你自己。要找到你自己,很容易,但也很难。

无论课程进行着怎样的改革,美术教材有一点始终没有变,总是页码很少,图多文少。这对于没有受过任何岗位培训的我来说,每上一节课都是一种煎熬。照本宣科之后,大把的时间空余在那儿,学生不知道接着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让他们干什么,更糟糕的是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于是我只能用一脸阴沉掩饰自己的恼怒和尴尬:“剩下的时间做作业。”我的心在打颤,心里难过极了:我要断送自己花了心思争取来的岗位了。“怎么办?”这是那一阵子我问自己最多的问题。好在家人一语点醒梦中人:“看看其他老师是怎么做的?”人,要前行,就不能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样会绊倒自己,也容易会原地兜圈。要学会将眼光往远处看过去,而且要看到优美的地方,唯有这样,才会兼容并取。

从此,我开始为备课搜罗各种参考资料,很多时候我会像老学究一样,每天拎着一袋书上下班。记得为了跟学生一起赏析达·芬奇的杰作《最后的晚餐》,我把大学教材重新啃了一边,感觉还不能挖掘出个中深意,便又跑到附近的师范学校借阅了好几本厚厚的书籍和画册,其中还包括一部分心理方面的资料、读书笔记、照片资料,搜罗得满满当当。上课的时候,我和学生们一起以《最后的晚餐》为原型摆造型,不是为了拍照片,而是通过身体的位置、手势的变化,乃至眼神的交流,以觉察、领悟耶稣那一句“有人要出卖我了”响起时,12位门徒瞬间的心理变化,然后又通过十四至十七世纪世界历史文化的进程,将作品和作者置于历史之中,辨析十六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表现形式与典型特征……师范的朋友说:“不就上一节美术课吗?又不是公开课,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我呵呵直乐:“好玩呗,能玩出新意才更棒呢!”我把这样的备课当做是一种别样的“继续教育”。虽然很多时候备课一个月往往还不够应付课堂40分钟,但我依旧我行我素,乐此不疲,直到把自己培养成了“读书人”,让阅读成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前不久逛超市,见一家婚庆公司在举办活动,不喜热闹的我正想绕过去,却被一个工作人员给逮住了。看着已经明显到了青春后期的他,我有些恼火,但他的话却让我乐开了花:“陈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十几年前的学生啊。我们可都记得你,那时候你拿着柳条和钢丝让我们观察,然后学画线条……”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久,都是他上学时的点滴。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这种独特的禀赋和价值,是一个人成长与幸福的立足点。

事实上,备课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战争”:自己与自己,虽然难但相对而言比较容易操控,而一旦变成了群体性的行为,那结果可真是百味并存,也最能让人体会“痛并快乐着”的滋味。

1995年,我夺得南通市中小学美术教师基本功比赛第一名,随后经遴选代表江苏省赴全国比赛,因为比赛课内容可以自选,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陪我一路走过的《色彩的对比与和谐》这一课。虽然已经熟透了教学中一切环节,但毕竟是我自个儿琢磨、捣腾的,所以我和校长、教研员一样非常担心。于是,我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磨课行动,从县到市,再到省,上课、修改,再上课、再修改,教学流程、专业用语、示范操作、范画举例、板书规范,无不思量再三、斟酌再三、试上再三的。

每一回的改动,都让我聆听到自己“生命拔节的声音”,既有教育艺术,又有教育理念。我热切地享受着同事、朋友、领导、导师们的关怀与鼓励,更真诚地吸纳着他们的真知灼见。我相信,这一次磨课会让我受益终生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但,还有一种感觉更为强烈,那就是随着每一个细节的修改,这节课中我的“印痕”越来越少了,我在慢慢丧失着自己,快没有自我了。这让我极为不安,极为后怕,害怕自己成为执行这节课的“傀儡”。

“怎么办?”我问自己,放弃?肯定不行,名单都已经上报到教育部了,要面子的我也不容许自己这么做。重新备课?顾虑重重:自己几个月的心血就白白扔掉了?导师们会同意吗?我会伤害他们的良苦用心吗?他们会怎么看我?如果另起炉灶失败了怎么办……纠结、徘徊、痛苦,一股脑儿袭向我,我被自己折磨得异常敏感,也异常焦虑。深懂我的爱人终于忍不住跟我说:“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想。”我急切地回答。人脆弱的时候,需要安慰,更需要鼓励和信任。如果这时有人与你同在,理解并支持你,那么你就是有福之人。

“那好,我们重新开始。”这时他的坚定就是我的“救命稻草”,让我一下子甩掉包袱,信心十足:“我一定能行,导师们也一定能理解我、原谅我。”从头开始!决定了,心也就轻松了。我,对自己真够“狠”的,因为我把前面准备的一切“连根拔起”——课题由原来的色彩认知跨向了创意设计。我要置自己死地而后生!而这时候,离正式比赛仅有5天时间,这还包括2天报到和与学生接触的时间,也就是说,满打满算我只有3天的时间。而这3天,我要重新备课、制作教具、设计范画等。“既然选择了,就要风雨兼程。”汪国真的这句诗特能描述那3天我的绝对紧张和绝对高效……

出发那天,我可真真实实地把导师们吓了一大跳,因为此时他们才知道我刻意隐瞒的事实。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们决定让我试上一遍。我永远记得当时的情形,上完课,当我和孩子们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导师们的掌声响了起来,他们的结论是:“《分解构成》这一课有绝对的亮点,没问题。”我不知道是真的让导师们无可挑剔,还是他们在向我传达必胜的信念,但我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包括他们预言我会夺得一等奖。我用行动证实了他们的预言,但我知道,这完全是源于他们不断植入我脑海深处的教育理念和教学艺术所起的决定作用,我做的,只是成功地将这些化入了这一课中。不,严格地说,是化入了我的教育血脉中,直至今日。

但是,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决然,更不会向导师隐瞒。可是,我还是很庆幸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因为我成为了我自己,也锻造和证明了我自己。

认识自己,成为自己,一定要知道怎样地生活才合乎自己的本性。

我现在很忙,“读书、磨课、‘养博’、写作、交流、研修、带领工作室团队,陈铁梅为成长忙碌,但她的忙碌却并不盲目。她的方向感很清晰,无论是对于专业成长还是学术研究,无论是对于教育行走还是人生修为。同时,她又‘拔节’得很‘艺术’,很美……落墨处,已自成画。”师傅严清这样评价我已一年有余,但每次听闻时那心颤的感觉依然很清晰。

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行走的过程中,我的周围慢慢聚集起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研课,常常是我们中的一位老师有公开课之类,便一个电话相约在学校、家里甚至是饭店,听听思路,出出点子,娓娓道来,凝神静听,而更多的时候是争论不休,乃至面红耳赤。但谁也不会生气,因为问题总会慢慢聚焦,然后迎刃而解。没有任何约束的率性而为,随意、轻松。

仰仗着有他们,2009年末教育局要遴选10个名师工作室的时候,我申报了。文本审核、现场考察、专家面试,三番筛选后我领衔了名师工作室,我的名字连同我的教学主张“审美人生教育”一起以文件的形式正式被冠名。从“民营”转为“公办”之后,我们的心中自然有着各种满满的期待:更高的平台、更多的资讯,以及不算雄厚但总算是有了的活动资金,一切都被期待、规划勾勒得诗情画意、曼妙无比。

31个月31次活动,我以“每月一事”的形式和进度,将工作室活动带得风生水起,我在自己的周围圈起了一个同心圆,并被慢慢搅动了起来。

我试图用自己的经历、经验、判断来说服他们,不要专注于对身外之物的追求,而是应着自己的灵魂,做一个淡定、坚韧的人。但就如我不能代替他们思想一样,我不能为他们决定什么,他们不会、也不能成为我的翻版,能选择的只有他们自己。

但我相信,他们能走出徘徊期。“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你若成长,事事可成长。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丰子恺《豁然开朗》)当内心的强大到足以抵抗自身阴霾的时候,人就会变得真正的强大。希望在某一天,他们发现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做“美术教师”的职业,成了自己真正钟爱的事业,那么他们便实现了自我。

就如我一样,且行且思,率性也好,清高也罢,我在用灵魂书写自己的历史。然后,在某天老去时,能回眸,能阅读!

(作者单位:江苏省海门市东洲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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