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锦秀三千年

时间:2022-10-07 06:06:05

门窗是建筑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早在两千多年前,老子对此就有精辟论述:“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意思便是说建造房层看得见实体提供的是物质条件,看不见的空间才是有用的。而门窗恰好是空间划分中的关键。

中国建筑史直到民国时才由梁思成先生初次完成,原因是中国的传统文化认为,建筑乃匠人之作,为文人所不齿,是下九流,这与西方人对于建筑的态度截然相反。欧洲几乎所有的艺术史书籍都将建筑艺术摆在首位,西方美学家认为,绘画是平面艺术,雕塑是立体艺术,建筑是空间艺术,三者相比较,建筑更具艺术张力,表现实体的同时,还表现着空间的魅力。而门窗的历史更是鲜有所闻,但是随着对中国古代文化越来越重视,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专注于门窗的研究,其中便有马未都所著的《中国古代门窗》。马未都从收集资料、形成思路到最后于2002年出版,为撰写《中国古代民窗》耗费了十余年的时间。为此,他数下江南,专程收集了用大量的古代门窗,再结合自己的研究心得,用他的话讲,“算是填补了一项学术空白”。

罗哲文先生在此书的序中讲到:历园林的书,汗牛充栋,而论及门窗,常常一笔带过。宋人著《营造法式》,辟“小木作”诸章,始有关于门窗制度、功限的专论。在古人眼里,门窗有如天人之际的一道帷幕。门窗之内,琴棋书画环壁,逍遥一枕,王公莫能得其趣,弊窗推门,俯仰乾坤,可法天相地而立道。隋唐以前,造园筑屋的焦点是叠山理水。唐中兴后,“窗牍无拒,随意合用”的理论被,人们开始用外部境界的创造力,逐渐转向将一切成熟的模式、典范、结晶,用于内部环境的完美。从大木作渐趋式微的明清始,一向不被重视的小木作在微末的刀锥之地,花样翻新,无止境地穷尽精巧。从建筑史的角度来讲,建筑艺术发展的核心就是木构件的比例、曲率、组合方式等艺术的演变。结构艺术的成熟,使中国古代工匠最具空间表现力地完成了门窗的结构和组合方式。魏晋以前,门窗不求装饰,仅是人们对自然景观审美的基础点;唐宋数百年间,门窗逐渐被规范,实用与装饰并举;入明清,充满世俗意趣的人物故事,花卉禽兽,成为装饰主题。然而,门窗的这股火气,大大背离了隐逸文化所推崇的“濠濮之乐”,因此,文人虽坐对门窗,却不屑为门窗、甚至小木作立说。然而一千年过去了,未有一部关于门窗的专著问世。”而现在,我们有了。马未都是第一个为门窗专门著书立传的人。他填补了古建筑研究领域的一项空白。

门窗依托于建筑,就像灵魂依托于身体,马未都在《中国门窗史》中先总结了门窗与建筑的关系。古代人营造房屋,考虑到门窗的功能,实用为先。门为出入用,窗为通风用,起码通风功能要大于采光功能。《说文》分析得很清楚:“在墙曰牖,在屋曰囱,象形”。窗本作“囱”(“囱”为俗字),即在墙上留个洞,框内的是窗棂,可以透光,也可以出烟,后加“穴”字头构成形声字。

马未都先生独辟蹊径,从起居方式的改变寻找出门窗演变规律。中国人的起居方式在史上发生过根变化,商周至秦汉时期,席与筵是最重要的家具,当时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席地而坐,尽管战国以后出现了床,但高也不过20厘米。魏晋以后,佛教传入和西北游牧民族内迁,胡床和椅子开始出现,高型家具兴起,随之而来居室空间逐渐增高。到了隋唐,家具彻底变革,席地而坐的起居方式渐渐剩下残留形式,而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开始主导了中国人的生活。从起居方式的演变,导致建筑空间的演变,最终引起了门窗的改变。

秦汉时期的官例建筑高大,但门窗较小,尤其窗的形式以横窗、方窗为主,通风重于采光。汉与春秋战国时期一样,脱履制度严格,入室须席地而坐,故床榻处为待客中心。秦汉时门窗功能不发达,屋内就需要幔帐遮挡,以避风寒、遮挡视线。这种屋内的功能性的装饰,在汉朝十分普遍。《汉书?离帝纪下》中有名句“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干里之外”,形象生动,致使“运筹帷幄”一词成为成语,至今仍在使用。魏晋时期,中国再度处于分裂局面,政治上的混乱,使士大夫们索性远离政治。倜傥风流,追求自由解放,放肆热情。这时期的艺术精神体现在各个方面。著名的竹林七贤就是这个时期的活跃人物。他们追求生活节奏的舒缓,体味生活内容的细腻,以牛车代步的魏晋人,与骑马驰骋疆场的汉朝人,内心世界里有着天壤之别。

魏晋士大夫审美矫情,讲究从容欣赏景观体会细微的内心感受。陶渊明“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知足常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自得,代表着这一阶层的生活伏态。中国古代建筑在这一时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大面积的直棂窗在魏晋时期开始出现,并悬挂竹帘。这种建筑上的更新,把人的视线由室内引向室外,又由于窗与帘的若有若无的隔离,使得室内观景朦胧有致,满足了士大夫玄虚白许的心态。魏晋士大夫的逃避现实、归逸山林的隐逸观,形成对自然景观和人造景观的迷恋,对中国古典园林影响深远。

隋统一中国后,迅速过渡到唐朝,这三百多年的时间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全盛期。唐政府的中央集权保证了农业的发展,疆土的统一。科举制此时确立,大批优秀人才辈出。大唐的博大宽容精神把中国古代建筑推向成熟。唐代建筑不拘旧制,富于创新,雄浑豪故,艳丽辉煌。当时的建筑与诗的精神一样,充分体现唐朝人的生存哲学――张扬。唐代的文化全面高涨,尤其盛唐时期。音乐歌舞,诗词曲赋,书法绘画,雕塑建筑,成就空前绝后,形成强大的文化洪流。唐代建筑在这一时期高度发展遂顺理成章。唐《营缮令》对私宅建筑有等级规定:王公之居不施重拱藻井,三品堂五间九架,门三间五架,五品堂五间七架,门三间两架;六品七品堂三间五架,庶人四架面门皆一间两架(《新唐书?舆服志》)。然规定未必能施行,倒是文人小筑倾有共通。诗人白居易元和十年(815年)被贬江州,造庐山草堂,“三间两柱,二室四牖”与其风格一致,“水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索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幂窗用纸”,避寒趋光;“竹帘帏”,防晒挡风。唐代住宅与后来的明清四合院布局类似,隋展子虔的《游春图》、唐李思训《江山楼阁图》上都有住宅院的描绘,开直棂窗并设院门。

唐代建筑已有实物存今。山西五合山的南禅寺大殿,建于建中三年(782年),佛光寺大殿,建于大中十一年(857年),两殿大小有异,但制式类同,正面两侧矮墙设直棂窗,幂纸而不用窗扇,换言之,这时的窗无法开启,门为板门,不透光进气,仅为机关。从正面观看与明清建筑门窗的统一装饰有别,门窗分工明显,功能明确。

宋朝提倡儒学,统治者标榜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求长治久安。鉴于五代十国的分裂混乱,宋代国策采取守势,与北方的辽、金、西夏等国长时间形成对峙局面,以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态求得国家和平发展。当时科学技术的进步,农业和手工业的急速发展.使得宋代的经济尤其是城市商品经济迅速繁荣。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是明证。

经济的迅猛发展导致市民阶层追求安逸,审美趣味的变化不可避免地反映到建筑风格上。建筑开始注重装饰,这种细腻华丽的装饰使得宋代建筑注重外表,对内在结构有所忽视。

尤其宋朝南迁临安(今杭)以后,江南一派歌舞升平,经济繁荣,文化发达。江南建筑以其妩媚多姿与自秦汉以来的北方建筑形成对照,江南的建筑再现着江南能工巧匠的精细与聪慧,把粗犷的建筑制作得细腻有加。这时的造屋造园均以文人化的倾向形成主流。

《营造法式》在北宋末年由官方正式刊行。

中国漫长的封建杜会十分轻视建筑术,文人只对纯文化重视,蔑视技艺。故仅在宋清两朝各刊官书一部:宋《营造法式》,清工部《工程做法则例》。这两部官书是研究中国建筑营造之术仅存的重要依据。另外,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及的宋初喻皓所著《木经》,此为一部民间著作,惜今已佚。《营造法式》,由李诫奉旨编,历二十余年,元符三年(1100年)书成,初刊于崇宁二年(1103年,全书三十四卷,将木作分为大木作:木构架――柱、梁、仿、额、斗拱、椽等;小木作:门、窗、隔扇、藻井等,这样明确的分工使建筑逐步专业化。事实上也是如此,宋以后的建筑工匠技艺有所不同,侧重各自专业,在建筑中发挥其长,操刀游刃。《营造法式》一书中将门窗细致分类。格门与板门最大区别就是将门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为板;上部为透光木格。这是一个革命性的飞跃,大大提高了建筑采光.由于格心可以任意变化,建筑的外檐和内檐装修变得丰富起来。

《营造法式》图中所示的格子门与后来延续近千年的古建筑上的格子门几无大区别。都是由格心、腰华板、障水板三个主要部分组成。这种格子门的出现可以上溯到晚唐至五代,上海博物馆所藏五代白釉建筑形瓷枕,四面均作格子门,由此可以证明至迟在五代就开始在建筑上使用格子门了。

宋朝建筑在宋人追求安逸的文明前提下趋向舒适华丽,强调感官上的愉悦。科举制的盛兴,使得文人墨客云集城镇。魏晋的超脱、隋唐的放任,到了两宋时期开始收敛。宋人小家碧玉型的生活,追求精致、追求情趣。北宋时期,出现了官方提倡的古董收藏热,这说明宋人把魏晋人追求自然景观的传统已经逐渐摒弃,开始注重实物理念。作为建筑之眼的门窗,已不再是文人透过其观景的框架,而已成为刻意美化的展示主体。

当宋人长久地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北方游牧民族悄然崛起。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以超人的胆略和气魄建立蒙古国,并急剧扩张,远征欧亚大陆。1227年灭西夏;1234年灭金;1253年灭大理和吐蕃,1271年(咸淳七年)忽必烈改国号元,1279年灭南宋。至此,元朝成为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统一大帝国并定都大都(今北京)。

中国封建历史上,多次由少数民族统治者入主中原。但汉族文化的强大与包容,使其他民族文化对其不能有本质上的侵略。中国古代文化的延续从未因外来文化而中断,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元代统治者盲目扩张,只注重疆土,不注重文化,至今仅留下极少遗迹。元代建筑除蒙古族自身建筑外,仍然按旧制持续发展,并无创新,这与其他许多传统工艺品一样,宋至明这一时期变化不大。

明朝从永乐迁都北京起,至清康乾盛世,成为中国建筑艺术成就继秦汉、唐宋以后的第三次高峰。明清两朝共计543年。国家长时期的统一,生产力的发展,尤其明中叶以后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品经济的活跃加之与海外的交流扩大,致使官方与民间建筑活跃,大量优秀作品存世于今。严格地说,中国古代建筑是在明朝最终完善起来的,所以在中国建筑史上,这一时期定为成熟期。就其建筑的合理、美观、实用等方面考量,明清建筑最为完美。

体现到门窗上就是功能齐备,各类门窗各司其责,门有板门、软门、隔扇;窗有槛窗、支摘窗、什锦窗,工艺技巧多样,装饰手法翻新,重总体表现,重细部刻画,使之远观有效果,近看有内容。

宋代《营造法式》中所说小木作至明清改称为装修作,名称上的改动已可以看出性质上的明确性。古代建筑完成后,分外檐、内檐装修。顾名思义,外檐装修以室外装饰、分隔室内外为责。内檐装修以室内划定空间,间有装饰为责。

明清两朝政治制度森严,导致建筑强调等级。从建筑本身到装修装饰,从官式建筑到民间住宅,等级分明。明初洪武规定官民建筑的等级越雷池者必受处罚;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清工部颁发《工程做法则例》,虽是官工营造规范,但从技术角度看仍为坚守等级之原则。

等级分明使得不论官方建筑还是普通民宅,都尽可能地最大限度发挥所长。宫廷建筑的庄重华丽从纹样到色彩,都在显示皇家气派,民间建筑的质朴精妙,凡门窗都刻画细致入微,表现出生活的信心和乐趣。

建筑门窗到此时,实用与装饰功能并举。许多建筑构件的装饰功能大于实用功能,甚至已没有实际功用。门窗的功能经过数千年的进化,其纯熟已非早期的古人能够想象。明清门窗已成为建筑装修级主要的组成部分,担负着安全功能、美化建筑的职责。

明清门窗在结构上有所改进,工艺上推陈出新。官式建筑严谨,形成模式后轻易不作改变,注重内外檐装修的区别,形成庄重高贵风格。民间建筑因地制宜,塞北江南,地域文化与自然环境都使门窗装饰内容丰富多彩。中国的能工巧匠,文人墨客在经济繁荣之时都愿一展技艺。文人的刻薄要求,匠人的生存之道,自觉遵循着适者生存的法则,在中国古代门窗这一领城也无例外。

马未都先生细心的从中国人生活方式的改变来总结中国古代建筑及门窗改变,从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坐,从西晋的亲近自然到宋朝的沉迷繁化,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环境都使得中国古代门窗展出不同形态,而随着技艺的创新,中国古代门窗已经不单单只是拥有原始的功能性,更兼备了建筑的美化功能,中国建筑的繁华美丽少不了门窗的点缀。

[文献标识码]C

[文章编号]1671-3362(2013)07-006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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