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村、拉日石窟 拉加里王朝的秘窟

时间:2022-10-07 04:50:34

拉加里王系的先祖是吐蕃王室后裔韦松的嫡系,占据现今山南地区的曲松一带,经过数代累积,逐渐发展起来,成为历史上一支独立的地方割据势力。洛村石窟与拉日石窟的发现,填补了山南地区佛教石窟考古的空白,为认识佛教石窟艺术在卫藏地区的发展与传播状况,提供了新的资料。

是不是王族都有居高临下的习俗?从雅砻时期的雍布拉康,到吐蕃时期的布达拉宫,再到现在矗立于我们眼前的拉加里王宫遗址,无不体现出王者君临天下,受万人所敬仰的气势。这些建筑废墟处于曲松县城右边一个高约三十米,貌似土林的陡崖上,那陡峭的“之”字形上山小道,让我们气喘不已。来到拉加里旧王宫广场,却发现忘了朋友给的忠告:不要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去参观它,那会让你感觉到人生的悲观,与一种莫名的虚无感。

“现今的王宫宫殿附属建筑多已颓毁或已改建为民居,宫墙内建筑由于‘抢救性’保护的原因,那里原有的居民已全部转移。宫墙由石砌围墙环绕,现仅存东、南墙体及西墙残段。墙体的上石块十分规整,石块间以黄泥浆为粘合剂,修抹平整,最高处达15米左右。穿过宫墙,来到宽达3200平方米的王宫广场,广场地面用精心挑选的青、白两色砾石拼铺而成,并在中心部位独具匠心镶嵌出莲花等藏八宝图案。这些图案极为隐约,若用心去观察寻找,还是能找到的。宫墙内现存建筑的主体部分,新宫‘甘丹拉孜’也由于保护的原因,大锁一把,不能得其门而入。据说整个建筑群由王宫、仓库、拉萨、马厩、地道等一系列建筑单元构成。原有五层,现仅存三层。不过,正门上雕刻的精美图案,还是让人感受到王宫高等级的精美与奢华。”

拉加里王朝:曾经的辉煌

以上这些是2008年初老范初次造访拉加里王宫时的记忆。2011年秋末冬初的清晨,新近修缮完工的拉加里王宫,带着崭新与一丝暴发户式的气势向我们扑来时,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感触。四下无人,王宫的门却没有锁上,于是我们就“肖小”了一把,径直进去,以解当时无缘进入之憾。王宫内部只靠顶层的花窗采光,十分黑暗。难怪在这里曾住了四天的五世达赖喇嘛曾这样形容旧王宫:“白天比晚上还昏暗的寝宫。”

可惜,我们能够进入的新修王宫,可能由于施工的原因,所有物件都已放入他处安置,这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能看到。我们在暗中,扶摸着楼梯扶手爬上王宫顶层,才顿觉豁然开朗,神清气爽。放眼望去,曲松县城所有的建筑都尽收眼底。难怪拉加里王当初要选中此处修建王宫,除了军事战略与王宫安全上的考虑,他每天如此“君临天下”而极目四望时,心情想必也是极度愉悦与享受的吧。

比翻新的拉加里王宫还雄伟的,是这里曾有过的无比灿烂辉煌的昨天――那是与盛极一时的拉加里王朝紧密相联的。据《曲松县文物志》的说法,当吐蕃王朝崩溃以后,在阿里形成了以古格为中心的阿里王系,公元12世纪前后,原居住在山南雅砻地区的吐蕃王室后裔,从上部阿里返回了以埃尊赞布为首的一支嫡系,在山南曲松一带建立了一个史称“雅砻觉沃王朝”的小王朝,建造了一座名为“加里”的寺庙,并且在此修建宫殿行使地方统治权。从此,这一吐蕃王室后裔便以“加里”为名,并冠以“拉”(藏语神圣之意)字,形成了“拉加里”家族。随着历史的发展,拉加里家族成为政教合一的地方统治集团,号称“拉加里法王”。法王去拉萨时,噶厦政府要派四品官员去拉萨河渡口迎接;与达赖喇嘛会面时,他的座位仅比达赖喇嘛低一层卡垫。虽然12世纪后,政权变迭频仍,历经萨迦王朝、帕木王朝、格鲁派掌权等变更,拉加里王朝由于是吐蕃王室的“嫡系”后代,还是保存了政治与行政上的相对统一性。拉加里王身为曲松县一带的实际统治者,可以制定法律、设立监狱、打造刑具、判决案件,并拥有建全的行政统治机构。直至民主改革之前,拉加里王系还统辖有拉加里、桑日、加查、隆子4个宗,方圆百里的广大地区。

但最初,刚从阿里返回山南的埃尊赞布,虽然血统纯正,嫡出王室,但在面对吐蕃王朝土崩瓦解的复杂局面如“什么长子派,幼子派,多数派,少数派,金派,玉派,食肉派,食谷派等”,“反上之变,喻如一鸟腾空,招聚众鸟,引生大祸”(引自《王臣记》,五世达赖喇嘛著),以及各地势力各自为政的实际情况下,就如三国时期的刘备一样,还是要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乱世之下,它的霸业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在曲松县,民间故事里是这样描述的。

在我们寻访到的民间故事中,埃尊赞布从阿里返回山南时,至少经历过四次大的迁徙,他最初稳定的落脚点在拉日神山附近,其后是搬到拉日神山下面的洛村,最终定居在曲松。据传拉加里王朝在曲松发展壮大以后,每年仍要派亲信来到拉日神山朝拜,在一些特殊的年份,加拉里王必亲赴此山祭尊。而拉日神山与洛村所存在的石窟,便与这个王朝最初的兴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洛村石窟:尘封的历史

洛村位于曲松县境内的色吾乡西北约10公里处,公路从一个大山口往下扎进去。站在进入洛村的山口往下望,洛村如同巨大土林中隐藏的一片树叶,路过的游客在不经意就一晃而过,而断然不会想到在这深沟巨壑之下,还藏有一个村落。而倘若沧海桑田的地球巨变中,发生在喜马拉雅之地的地壳运动,把洛村背后的山脉搬运到另外的地方,那洛村的“土林”地貌就与阿里的扎达毫无二致了。通往洛村的公路,在一大段“之”字形拐弯,到达“土林”后,就变得格处陡峭了。有大段路面索性就在土林内开凿,两边的土壁高逾五米。穿过这些土壁,转过几道弯,尘封于历史的洛村,终于展现在眼前。

洛村十分小,一条小河流――色吾曲把它分成两半。千万年来,河流把两岸的“土林”削成高高的悬崖。在崖壁上,密布着大大小的洞穴,那就是洛村石窟。

仿佛鬼子进村,我们一身鲜艳的户外服装很快引起村人的关注。而当我们掏出三脚架,再示意手中的相机后,围观的人们,情绪从高度紧张很快过渡到恍然大悟:哦,他们是来拍照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极度活泼的小朋友,主动帮我们搬运背包,一起探访他们司空见惯的洞窟。

从目测情况看,洛村的东北、正北及正南面,都有洞窟分布。在这几面悬崖的立面上,有大大小小一百多个石窟。我们先从有寺院在上面的东北面石窟开始探访。寺院涂着赭红的颜色,据说有一名驻寺的喇嘛,可惜寺院大门铁锁一把,无法进入,更不要说是向喇嘛问询有关石窟的情况了。

穿过石头铺成的古老巷道,来到寺院上方,有一个很大的石窟,为双层形制。下层已被烟火燎黑,其壁面上能见曾经置灯的方形及长方形的灯龛。上层应是一个佛窟,平面呈长方形。窟顶上有着彩绘的天花图案,周边为红、蓝、白三色绘出的方格状饰边,中间以蓝、白二色绘满如形如卷云的纹路。

粗略走访此面的其他石窟,再没有看到有彩绘的窟顶。探访了东北面及北面的一些石窟,其形制基本类似,可能这个区域曾经是僧人修行生活的地方。这些石窟历经天然的风化,雨雪的袭扰,正在逐渐失去原有风采。

紧随我们的小朋友们,也慢慢失去耐心,一一散去。放眼向南,有一个最大的洞窟,小朋友们都说那个洞“特别好”,叫“折布拉古”(藏语“牛鼻子”之意)。由于“特别好”,村民们在洞窟的前面,垒砌了半米高的石墙,上面还堆放着些许有刺的灌木,以期起到一定保护作用。

“折布拉古”洞窟是中心柱式的塔庙窟,由于鲜有人至,洞窟还保存着霍巍、李永宪等专家们二十多年前前来调查的模样。他们在调查后出版的《曲松县文物志》对这处洞窟有着如下的描述:

“洞窟采用金属工具在砾岩崖面上开凿而成,洞顶及三面壁上,中心柱四壁均抹涂一层草泥嘏,其上再涮一层白色灰浆……在顶部,三面壁上及中心柱的四周,皆有彩塑和彩绘壁画,多已残毁现仅存局部……光背的上方左右两侧分别绘有一飞天形象,头戴花冠,身披飘飞的帛带,作翩然飞舞状,形象虽已残毁,但其姿态依然灵动可辨……”

写作《曲松县文物志》的专家学者们在对洛村石窟的形制、壁画风格及内容等方面进行分析后,认为其具有公元11-14世纪佛教石窟的艺术特征,然后推断其建造年代大致也在上述时间区间内,专家还认为,洛村石窟的诸多特征与甘肃敦煌莫高窟较为接近。困扰我们的问题是:从地理位置上讲,洛村石窟位于拉日石窟与曲松县的王宫遗址中间,同为一个时代,也同为石窟的形制,这是不是真的就如民间传说中那般,与拉加里王朝开创者埃尊赞布有关系呢?

考古学讲究证据,我们作为探访者所能联想到的是,阿里扎达土林中古格王朝那遍布的洞窟,理论上同样也为吐蕃王室后裔所开凿,它是否正如洛村“土林”里的石窟一样,同是从阿里返回曲松拉日一带的吐蕃王室后裔们习惯性的使然,就如陕北人开凿的窑洞一样,二者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背井离乡的埃尊赞布,是否正是能从眼前这类似扎达土林的风景中找到些许安慰,从而寄托对古格的一种思念?答案还得等学者专家们去解开。

拉日石窟:高处不胜寒

拉日石窟也在色吾乡内,在把洛村劈成两半的色吾曲上游。从洛村到拉日石窟的公路,像个“丛”字,丛字底下的“一”代表色吾曲,上面两端的“人”分别代表洛村与拉日两个村落。从洛村的色吾曲出发,先是长长的上坡路,然后下个长坡,又回到色吾曲边。到拉日的公路也是这样情况,从洛村到拉日直接距离不到10公里,若其中有小道,徒步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可是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至少要一小时的时间,公里数超过了20公里,公路上无数的转弯与颠簸不平的路面,让人头昏眼花,出现类似高原反应的状态。

天色已晚,我们只得在离拉日石窟不远的色吾温泉过夜,第二天再去探访石窟。色吾温泉也叫“乌鸦泉”,据传,一位高僧装干粮的器具被一只乌鸦叼走,高僧便不辞辛苦追赶乌鸦来到此处,看到冒烟的泉水,他顺势将脚泡进去,不一会儿脚痛消失,效果十分神奇。当地村民在温泉下方及左面盖了藏式的房子,美其名曰“温泉度假村”。

据说秋季时泡色吾温泉对治疗关节炎有奇效。由于我们前往正值秋季,来自四面八方的几百个藏族泡泉客,快要把温泉挤爆,住宿的地方也没有,我们最后得以在两块木板床上过夜。不到40平方米的温泉,只有两个泉眼,任何时候都水泄不通,人满为患,但秩序井然。所有泡泉客,无论男女,都裸着上身挤在一起集体泡洗,没有的龌龊,只有让人心灵得以净化的那份自然。

拉日石窟有两处,一处在甲日贡村村头悬崖顶处,一处在甲日贡村以东约2公里处一条近南北向小山沟的西侧。在距色吾温泉不到三公里路边上,能看到对面一个悬崖高处上有两个类似洛村石窟的洞穴,悬崖的下面是一处村庄,村庄紧挨着一片巨大的废墟,这就是甲日贡村了。

村庄中最醒目的建筑是村中央的小寺院。在阵阵看门狗狂吠的陪伴下,来到寺院前,可惜依旧是铁锁一把,不能入内参观。一位老者从附近房内走了出来,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开始盘问我们的来历。老者名叫赤烈杰布,其汉语得宜于1969年到1973年间在部队当兵的经历,在得知我们的真正用意后,老人十分乐意向我们介绍此地的风土人情。

原来,村中央的小寺院叫杰日寺,相传是拉加里王在山南所建的第一座寺院。所以在以前,拉加里王国每年的藏历6月、9月与12月,都会派“古果”来此地添油上香,以及收税索租。“古果”是拉加里王国的一种官衔名称,他每次来杰日寺时,都会穿着特别的衣服,以示威严。

解放前,杰日寺有三十多位喇嘛,而杰日贡村仅有的四户人家,全是杰日寺的农奴。赤烈杰布对小时候的苦难还有记忆:“当时住的是羊圈,吃喇嘛剩下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好呀,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即使当兵前做过寺院的奴隶,但在1978年的时候,他义不容辞地重建了杰日寺。重建后的杰日寺,规模缩小很多,但似乎这是赤烈杰布最大的荣耀,他很好高兴地带领我们参观了佛堂,并带领我们去拜访悬崖上的石窟。

去悬崖路上,村北侧的巨大石砌废墟早已废弃,赤烈杰布也说不清楚它的来由与具体功用。到达悬崖上的石窟,需要沿着悬崖边极窄的小路通过,让人胆战心惊,两腿颤颤。由于少有人光顾,那里成了野鹆子的大本营。走到附近,近百只鹆子卟卟地飞了起来,吓人一大跳。两个石窟内部高低错落,相互联通,堆着牧草。低的石窟可能是僧人的住所,顶上有烟火的痕迹。高的石窟原先应是佛堂,内壁上模糊的壁画,依稀能分辩出是两尊上师喇嘛的造像,从造像、用色、运笔等各个方面来分析,可能是后绘之作。

相对于甲日贡村的石窟,另一处的拉日石窟则人迹罕至,荒草密布,像是被遗忘的“密室”。这处石窟位于拉日神山内,开凿在神山山沟西侧略呈西北向的山体崖面上,山崖为湖相沉积砾岩的切蚀面,略呈阶梯状,石窟距沟底地面高度为30~50米。该地点共计开凿有石窟20座左右,大部分洞窟为僧侣的修行窟,窟内壁面上开凿出小龛,窟壁及窟顶部,遗有烟炱痕迹。

而探访西北端的石窟,是一次深深烙进人脑海的艰险经历,不仅需要高超的攀岩技巧,穿越荆棘丛的本领,手脚并用爬坡的协调能力,还要有无视高空滑堕的淡定。我们数了数,低矮处的洞窟有9座,但高处和悬崖外侧的一些石窟,我们依然因为未带专门器材,无法进入探访。这些洞窟的前缘,多砌有石台阶或石围垣,有的洞窟门楣处还残存有安设木檐的痕迹,推测原来可能前接有木石结构的檐棚之类建筑。

爬到石窟跟前,很容易找到《曲松县文物志》重点介绍的拉日第4号窟。文物志对这个窟的壁画是这样描绘的:“此窟窟内,三面壁上及门龛式横楣上均有彩绘壁画的遗痕。其中券拱式窟顶正中,绘有八瓣莲花一朵;北壁绘有直径为0.9米的同心圆圆圈纹饰,圆圈的正中绘一正三角形图案;南壁绘有宽叶瓣莲花一朵,其下方为一宽边色带,上面绘有白色的圆点纹;西壁绘有同心圆纹三重,层层叠垒,状如宝塔,左下方可辨识出莲花一朵,其绕以三重圆圈纹饰。门龛的正中绘有神像一尊,其下半部分已残毁不清,仅有头部及左臂尚可辨识,神像头戴三花宝冠,冠上两侧有如牛角状向上翘起的角,双耳佩垂肩大耳环一对,胸前挂饰物一串,两臂上举,臂上佩有钏饰”。

霍巍老师认为:“拉日石窟窟内彩绘的壁画,均以墨线勾勒造型,主色调以红、白、黑三色为其特点,平涂施色,色彩淡雅简朴,与洛村石窟的总体风格十分相近。因此,两处石窟应有密切的关系,很可能原系同一群体。”这与民间传说中,洛村与拉日都与拉加里王朝有关不谋而合。

拉日此处石窟的东面,还有个石砌的大废墟,俨然一副堡垒或宫殿的遗址。不知是否巧合,甲日贡村的石窟也正对着一个叫做“拉日吉宗”的大废墟。甲日贡村村尾处的大废墟,与两处石窟所面对的废墟,三个废墟共同构成了“铁三角”的关系,铁三角中间是两处拉日石窟,可见创建者对此地的重视程度。

近观这些废墟,全部为片石砌筑而成,方整严实,外观设计巧妙实用,施工工艺更是极为精湛。即使在现代先进技术的条件下,使用相同的材料复制这样的杰作工艺也不过如此。很难想象,当时的人们是怎样构思并建造了如此壮观的完美建筑,想必是出于某种重要的目的,才会不遗余力地营造这般费力费工的工程。如此用心良苦,不计成本,其创建者,是埃尊赞布或者其后人吗?

废墟被历史定格在破灭的那一瞬间,布满片石的地面上长满蒿草,沙棘树在碉堡石缝里开花,城墙的片石爬上了苔藓,里面的蛤蜊伸出头正晒着太阳。废墟残缺的身躯,并没有减少它的美,反而使人感觉到一种缠绕着它的忧伤的情愫,仿佛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事,金石之声仍不绝于耳,只是当时的主人早已灰飞烟灭,不知去向,只剩这废墟,迎风耸立;又像突发而致的一场巨大灾难,经历惨痛的人们纷纷离开了此地,或是为了逃离苦难,或是面对他方寻找新的希望,我们不得而知;也像是神秘的拉加里王朝在不断发展壮大过程中,为了开疆拓土的需要,逐渐离开山崖和峡谷地带,于是这些曾经苦心营造的昔日建筑,便被大自然的风雨雷电所侵蚀毁坏。

只剩那些石窟,依旧藏于秘处,悄然透出历史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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