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不是企业员工

焦大是《红楼梦》里贾府的一个老仆，只在第七回当中出场，将东家臭骂一顿，前后就千把来字。有人从《红楼梦》发现了企业管理与“职场成功学”，如何对待焦大，就成了企业管理的课题与职场学问。

据说焦大从小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挨着饿偷东西给主子吃，得到半碗水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有一天赖二派他夜送秦钟出城，他趁着酒兴，先骂赖二“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再骂贾蓉“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

偶尔听电台某期节目，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焦大：如果一名企业老臣不服管，怎么办？对待焦大，贾府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宁国府，有祖宗时另眼相待，后来也尽量少派他差事；一种是荣国府过来串门的凤姐，建议“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电台里的观点除了贾府两种意见，又多了一个“政策选项”，即勒令退休或予辞退。

把焦大视为一名企业员工，其实是一个常识性错误。现代企业，是一种依契约组建的社团，员工受雇于资方，但享有完全的人身自由。觉得这家企业不错，就继续干；觉得企业不合我意，就炒他鱿鱼。而焦大是贾府仆人，与贾府存在人身依附关系，他无权炒贾府鱿鱼。反过来，贾府可以将他辞退，但那其实是“解放奴隶”，东家未必乐意。

在企业里，并不存在焦大式管理难题，原因很简单：企业与员工是契约关系，任何人资格老、贡献大，都可以通过晋升和涨薪得到回报。假如员工劳苦功高，企业却不予正视，员工完全可以另择高枝。让劳苦功高者得到应有回报，不仅是一个公平问题，而且是企业根本利益所在。

焦大落魄贾府，不是企业管理问题，而是一种“阶级矛盾”。焦大是贾府仆人，不是企业员工，正因为他不是企业员工，其义务是服从。有大功于贾家，但他享有何种权利，不明确。以前太爷在时，贾府上下承认其功勋地位，对他予以尊重。时过境迁，贾府上下不再把他当功臣看了，焦大的权利就大幅度缩水了。

在很多人眼中，焦大摆老资格，管理者必须搞定他。这是不公正的。焦大是太爷救命恩人，是一名忠仆，想必不是不愿意尽职尽责。太爷善待他，是他应得的回报；在得到公正待遇后，他只会报以尽忠尽责，而不可能无视自己仆人的身份。但是这种权利义务关系未能以契约界定，所以不能长久。但一名忠仆得不到公正待遇，他也不可能继续尽职尽责。

翻看历史，善待忠仆，原是一种“东家的道义”。比如《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家原本清朝皇家“包衣”，因为帮康熙打理南京织造事务，深得康熙信任，康熙赐除曹家包衣身份外，还让曹家连做三代四任南京织造。

焦大的问题，本质不是所谓元老安置、管理难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公正问题。王熙凤要把焦大发配到边远地区去，不过是耍主子的威风，毫无知人论世之明。如果将这种手段引入“企业管理”，就成了玩弄权术，有违公平正义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