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闪亮的青春岁月

时间:2022-10-05 11:06:34

那段闪亮的青春岁月

1998年9月,我升入高三,由于在异地借读,独自租住校外,每天穿梭于校园和租房之间。那段备考的日子既独特又平实。时隔十年有余,每每回想,都能摘取一个场景,一组镜头,一段故事,令我会心微笑。

高三,绝对是崭新的开始。返校之后,同学们热情地互致问候。仿佛回到高一入校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奇和憧憬,连走路也比往常快了几分。为了庆祝升入高三,我们结伴到校外吃饭,还点了啤酒。平时滴酒不沾的哥们一个个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在提议干杯并欢呼之后,紧闭双眼,一口喝到见底,皱眉抿嘴吞入肚中,随即瞪圆了眼珠,取笑对方的大红脸。

半月之后,高三的新鲜感渐渐退去,紧凑的复习,接踵的考试,跃时间拖堂和埋头苦修的课间休息,考验着我们的神经。笔记本挤满了公式、单词、符号,天头页脚墨色浓重地写着“少年壮志当拿云”“坚持就是胜利”之类自勉佳句,以及“这题竟然能错”“标准答案绝对有问题”等即时感言。

女孩子们都是齐耳短发,男生的头发反倒长了不少,苦思冥想时顺手一抓,转眼变成了鸡冠花。直到某一天,我们决定集体去剃寸板,因为借着烛光复习入神时,头发是很有可能被烧着的。

按照惯例,晚自习在十一点结束,但我们经常“加班”到十一点半或十二点,那时教室已经熄灯了,于是蜡烛成了高三人的必需品。每晚十一点前后,四层的教学楼里,透着白色灯光的教室从左至右,像推倒多米诺骨牌,眨眼之间陷入夜色里。继而,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烛光陆续点亮,宛如夏夜的花园飞来大群萤火虫。

不过,总是有冒失鬼忘记囤积“资源”。有一回,一位绰号“老肥”的兄台借蜡烛,但朋友只剩一支,只好将其一分为二。将蜡烛掰断之后,烛芯仍然完好,“老肥”在求剪刀、裁纸刀、指甲刀未果的情况下,悍然决定动用“生物武器”:但见此君将双截棍似的蜡烛搭在嘴边,两眼望天。竟然伸出舌头舔舔烛芯,再用牙齿咬定,撕咬数遍之后,猛地一扯,蜡烛终于分为两段。他朋友瞠目结舌,指了指嘴角,原来一小块白蜡正挂在“老肥”唇边。

寂静的教室外,一片黑魃魃的夜幕,不知名的虫声漂浮在半空。时有清风吹人,苦读人连忙张手护住火苗,一边提醒着“关窗关窗”。一阵骚动之后,又安静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伸了个懒腰,喃喃说:“累了,回吧。”于是熄了烛火,黑暗中听见移动桌椅、整理书本的声音,有时不小心将钢笔碰到地上,“啪”的一响,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很快,同学三三两两离开,或有些解题不如意的人,郁闷地拍打课桌,将草稿纸撕碎揉作一团,狠狠丢掉。而一天学习顺利的人,则和蜡烛开起了玩笑,非要用“掌风”“打灭”烛火,同时必须喊着“大力金刚掌”“降龙十八掌”以增添声势,却不知道那烛火是被他“打灭”,还是吹灭了……

一整天勤奋的学能让人充实,走下教学楼后,每个人的心情逐渐愉快起来,彼此闲聊着,谈谈NBA、足球和生活琐事。向前走出一百米,就是高一年级的教学楼,抬头一望,几个教室里竟然还摇曳着烛光。“老肥”怪叫一声,“小老弟,不要太拼命了呀!高一就这样,到了高三你还敢睡觉吗?”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很快分头走散,大多数人回寝室,而我独自去租房。

学校大门一般在十二点四十五关闭,同学偶尔会抓紧时间到校外吃宵夜。一家名叫“馨园小吃”的店铺是我们的最爱,几碗蛋炒饭,几笼底下垫了荷叶的小笼包子,加一块钱就可以让老板添些牛肉或者香肠。小店里有电视机,常常可以看到足球赛精华剪辑。其他人由于赶着回校,只能狼吞虎咽:我却慢悠悠吃着包子,一边欣赏射门集锦,鼻端弥漫了荷叶的清香,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我悠游自在,自然引起“嫉妒”,有同学笑骂着:“臭小子,你住校外倒有功了啊,享受这待遇!”更多人则提醒我:“明天告诉我比赛结果!”“别耽搁太晚,明天还上课呢。”“路上小心!”…--

走夜路必须小心,特别是距离房东家两百米过后,没有路灯,而且是下坡,倘若信步乱走,摔个大跟头并不稀奇。虽然如此,在这条“危险”的路上,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美景”。在1998年的一个冬夜。刚下过一场小雪。路旁屋顶铺着薄薄的雪花,在暗蓝色天幕的映衬下,折射着一层银光。我正低头走路,以防滑倒,恍恍惚惚间,我听见柴禾燃烧的轻微爆裂声,抬头看时,只见点点火星在低矮的烟囱上飘舞,它们随风回旋,或消失在清冽的空气中。或熄灭于柔美的积雪里。这一刻,雪莱的诗句悄然浮上心头:“从未灭的炉膛吹出火花,把我的话散布在人群之中/对着苍茫的大地,拿我的嘴当喇叭/吹响一个预言/啊,西风/如果冬天已到。难道春天还用久等?”《西风颂》的名句契合绝大部分高三人的心境,不论在紧张的迎考日子里,还是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让优美凝练的词句偶尔唤起共鸣,都能令人释然和开朗。

学业繁重的高三生并没有多少时间读课外书,所幸我校每当月考之后,都会放假一个晚上,这时候读一读闲书,确是难得的快乐时光。当时在租房里。我有两本书是经常翻看的,《杜甫诗选集》和《普希金名作赏析》。

《普希金名作赏析》是戈宝权先生和刘文飞先生编译的,还收录了查良铮先生的部分译作。其中《欧根奥涅金(节选)》正是查先生翻译的,措辞明晰优美,语句气韵连贯,尾韵选字匠心独具,观之文采飞扬,诵之满口生香。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读上一两章,而且开始满世界找全本的《欧根奥涅金》。可惜收集了多个版本,都觉得比不上查先生的译笔。

记得一个夜晚,一轮圆月挂在东天,银光倾泻大地,将房内照彻。我没有开灯,斜躺在床上,倚着枕头,借了月光开始读普希金。读着读着,书中的文字宛似镀上一层水银,在书页翻动时,它们似乎飞舞了起来,那就是月下跳舞的精灵。“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和闪耀着娇美的容光”“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而那过去了的,将会成为美好的怀恋”……普希金的诗作总是这样真诚,就像俄罗斯民俗中送别前在客厅小坐,亲人注视你时那温暖的眼神。而在这些不朽诗句的背后,那位卓然挺立的赤诚歌者“将永远被世人怀念,直到最后一个诗人,活在这月光下的世界上”。

读普希金时,可以斜倚着,想象自己靠在樱桃树下,耳畔响起夜莺的歌声。翻开杜甫诗集后,却自然而然地正襟危坐。如果说。普希金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那么杜甫则是中国诗歌群山中最巍峨磅礴的高峰。他的诗包容天地,气象万千,沉郁顿挫。令人动容。画马则“五花散作云满身,万里方看汗流血”;书鹰则“万里寒空只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材”。写景则“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

寒”;状物则“风含翠禳娟娟净,雨衰红蕖冉冉香”。飞扬则“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悲痛则“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就算不捧着大部头的《杜诗详注》一首首细细品味,仅仅读一读这些信手抽出的名句,自比骏马雄鹰的豪放,俯仰山水竹花的幽情,欢乐时的高歌和凄凉时的吟诵,在千年后的今天,仍然撞击着人们的心灵。

读多了古典诗词难免手痒,非要附庸风雅填写几首。涂鸦完毕,还要小心抄录下来,请同学点评。有一回,我班的一名“才子”摇头晃脑读完我的某篇新作,指着其中两句说:“唔,这个写得不错。嗯,‘鸿雁不到时,万里云罗白’,有些意思。”我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肯定,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太好了,走,我请你吃饭去!”“才子”吃了一惊,揉着肩膀只管叫痛,随后他清清嗓子,挤眉弄眼地说道:“啊。其实这里好几句都很不错呢。怎么样,晚饭也请了吧。”

有时回忆这件小事,我都惊诧于当时过分的激动,年轻时代的热情总是易于倾注,甚至涂上了冲动的色彩。记不清有多少次,一大群人在学校操场疯狂踢球四五个小时,为找一本心仪的散文集跑遍城市的大小书店,讨论难题时争执得脸红脖子粗。或许如此举止会被冠以“不成熟”的帽子,但步入社会之后,待人接物谨而又慎,说话只能露半截,这时,应该会有很多人怀念学生时代的“幼稚”吧,

然而,求学生涯同样撇不掉“现实”,更不用说面临高考的我们。随着复习深入,以及模拟考试实战性渐次增强,高三人的压力越来越大。同时由于缺少与外校生和同校他班生的交流,高三人总是看重班级内的成绩比较,因此同学之间竞争气氛愈加浓厚,每一次考试排名都会引起不小的情绪波动。成绩优异者自然欣慰,考砸了的人连吃饭都难以下咽。

即便如此,同学之间并未有所隔阂,反而更加亲密。他们不惜放下手中的学习任务,花费大量时间为别人讲解自己早已明了的习题;毫无保留地向别人推荐有价值的参考资料,还借出千辛万苦整理的学习笔记。他们一同参详难以索解的数学题,携手进行英语单词听写。他们共用一支折断了的2B铅笔,正如战友共用一个散兵掩体。高三人互相扶持、牵引着,走向高考,那火热的七月,

与这些可爱的同学一齐“冲刺”,该有多么美妙,但由于我是借读生,必须回到学籍所在地参加高考。1999年6月底。我离开学校回家复习,也结束了租房的日子。在一节数学课上,班主任陪着父母出现在教室外,我沉默地站起身,快速收拾好书本,走出课堂。在门口,我向老师鞠躬,向同学们微笑作别,几十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我,我感到胸膛中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没有临别致辞,我的毕业留言册还是一片空白。但深厚的情谊累积心底,已值得长久回味。十年之后,我和许多同学仍然保持联系,并经常见面,相邀喝酒。在频频举杯之时,我常常想起当年为升入高三而举行的“庆祝仪式”。在微醉之时,眼中偶尔会有泪光闪动,那是因为我又怀念起那段闪亮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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