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观念与观念的历史

时间:2022-10-04 06:01:20

历史的观念与观念的历史

[摘要]历史本体与历史认识之间的矛盾促使人们追求客观的史实,但属于人的历史并不是单纯的文献和材料的集聚,也不能用实证主义方式来编制。对历史本身看法的演变表明,以历史与现实相统一的原则处理史料,才能从整体上把握历史进程中的精神结构和物质因素的关系,从此意义上讲,历史永远处于动态的构成之中。

[关键词]历史本体;历史认识;历史哲学;客观主义

[中图分类号]K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0)10-0093-03

当我们谈论历史或将某种现实筹划和历史进行比对时,一种与观念相伴随的历史感会油然而生。历史似乎当然是由过去的人和事构成,在历史的辞典里没有“虚构”,但并非所有已逝的岁月都能被纳入史册。刻意为之的考古发现和偶然现身的零星物件,常常向我们提示一种可能,即我们所能看到的历史在呈现也在湮没一些内容。显性的历史总是意味着隐性的历史,这个意思也可以表达为,历史的认识中总是暗含着历史的本体,但历史的记事从未将历史的本体和盘托出。于是,人类所经历的一切构成的整体始终只是一种深沉久远的推测,人的历史只不过是依据不同标准去剪裁和分割处于原生态的历史本体。“历史学家检讨过去的错误,以作将来的警戒。但同时也要忠告读者,保全有价值的事物。”不可否认,历史本身难免错综复杂的累积,有些记忆被强化,有些遗忘被加深,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要在这样的历史延伸和书写中,几近徒劳地追寻那些有意无意藏匿行踪的世相百态。

至今关于历史本体的神话仍对历史的书写构成一种庄严的动力,绳结、竹简、蜡板、纸张、光盘等种种技术,意味浓厚的载体其实就是人类创造历史的生动写照。人们在表达一种期望,尽可能客观地记载所发生的一切,把一个完整版的注定要成为往昔的当下小心翼翼、毫发无损地保存下来,以便后来者心悦诚服地接纳这未经删节的昨日世界。当历史的书写只能由历史学家来完成时,历史成为一道窄门,整个世界并不能畅通无阻。但技术的进展把历史书写的专门事务交付给所有人时,或者说平民也可书写历史时,历史的本体能否从期望走向真实?“应该说,认识历史就是要完整准确地把握历史的本体,不幸的是,人类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克服与生俱来的主观认识上的局限,人所知道的历史始终只是某时某地他所能达到的历史认识,而不是绝对永恒的历史本体。”莫非历史本体真的由于主观性的限定,由于既是人的优点又是人的最大缺陷的蒙蔽,只能永远蛰伏于假定深处,可望而不可及?我们只能被迫摆弄着为数不多的往事的片段,却永远得不到完整的答案。历史更像是一幅残缺不全的拼图,由于那些丢失的部分,拼接的游戏没有终局。

这样一来,所谓历史的本体以及附着于其上的对历史的认识就很可疑。更多的时候,历史的书写既非专业的亦非独立的行为,历史的本体的出现,只不过是一种经验性的推测。“历史是历史学家的经验。历史不是别人而是历史学家‘制造出来’的:写历史就是制造历史的惟一办法。”很显然,如果这里的“制造”并不是恣意妄为的代名词的话,看起来历史作为经验的产物肯定具有某种经得起推敲的依据。正是由于这个依据的存在,历史的构建才不至于沦为单纯的昔时情境的巨细无漏的再现,而必须是一种艰难的选择。这种选择已经不仅是琐碎的个人兴趣所致,或是倏忽来去的情绪的后果,甚至是受政治胁迫的产物,更多的时侯是一种对观念的庄严自觉。为此我们不惜割舍大量无辜的细节。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只有具体的、特殊的历史才会和我们接近,并真实地与我们相关。但是当我们从哲学角度研究历史时,我们必然涉及某些抽象的东西。”正是在某种刻骨铭心的对于意义的向往中,历史本体的金身影影绰绰,令人神往。更进一步的是本来人们所谋求的具有高度一致性的历史本体,却在不同的观念考察和价值判定中移形换影,分身无数。

不可否认,当人们试图从英雄史诗当中揣摩所谓真实的历史时,实际上是因为人们相信不可思议的奇幻传说对应着可以重新表述的史实。当上帝之城的荣耀被尘世的福祉所替代,人仅将自己作为历史的对象时,只不过是观念本身得到了整理,对于理性的欢呼声或许会减弱,甚至变成痛苦的。通常所说的人的主题在历史中的浮现,给历史带来的是更多的观念考察的可能。历史仍旧是各种理论蜂拥而至、征战不休的沙场。但是,“绝大多数理论都是错误的,因为它们依据的是信念而不是理性。各种各样时髦的理论像走马灯似的,盛行一时便一闪而过,每一种都反映了当时时代的知识和偏见。”当伏尔泰首倡“历史哲学”这一概念时,从历史中获取和特定价值观相对应的教益并给予历史以理性解释的愿望得以复苏,历史被解释为一个理性的过程。包括维科、康德在内,在新的理解中,历史被赋予整体性。“历史哲学是……真正的人类史,在它之外一切外部的世界时间都仿佛是一些怪影或骇人听闻的怪现象。在革命、永无休止的创举和难以理解的命运转换滞后留存下来的废墟的情景,是非常可怕的。只有一个发展的链条从这些废墟中造成一个整体,诚然,在这个整体中个人的形象在消失,但人类的精神却永远活着,永远进步着。”理性史观已经在阐明自己的立场,有些人和事将被永远逐出历史,这将是永久性的无情流放。对于那些永远被尘封的人与事,理性不会也不愿投去同情的一瞥,历史书写的范围和记载的篇幅是如此有限,理性的窗口独享着历史的风景。众所周知的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观念化的历史更像是森严而冷清的博物馆,其中陈列着精挑细选的若干物件。在博物馆的地基下面,埋藏着沉默的大多数。另外一种不可忽视的影响源于自然科学的巨大成功,“对牛顿的(或伪牛顿的)原子分析方式的的极力仿效(或伪仿效)与改造……它把社会视做人的原子的聚集,这些原子完整而自足,它们只是相互地吸引和排斥而已。”历史也开始谋求自己在科学中的席位,去证明自身独立的存在,这种努力和科学相对于哲学的骄傲遥相呼应。

而所谓精确的历史,只不过是要通过实证的手段,理解人的精神结构在时间中的变化。黑格尔的期望并未落空,他之所以暂时遭到冷落只是由于其并不时尚的方法,他对精神力量的看重已经成为历史确认自身存在的标志。这样就可以理解,兰克虽然致力于重新理解原有史料,但其目的仍在于追寻延续于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历程中的精神目标,仍然是在历史学领域的意义的探问。某种居高临下具有绝对权威的观念在历史解释中的效力被中止了,细致的考证受到重视,也正是在这种似乎只是某种方法的转变过程中,可供分析和利用历史资料的范围大大增加了。围绕形式多样的原始资料,历史的写作不再连篇累牍地阐明某个理念,脱离材料的思辨被认为是无谓的。只要史料本身,一切尽可水落石出。但是,历史仍旧无法摆脱观念的困扰。当我们发现不同的历史记述所针对的是同一史实,却让不同的理解贯注其中时,那种颇能赢得人们好感的客观主义态度就会变得松散。

不过,我们总会倾向于接受那些更具思辨意味和更为宏观的历史分析,我们乐于在文明与文化的洗礼中流连忘返。一种包罗万象并且做出命运预言的宏大体系令人叹为观止,汤因比的尝试最终将历史的走向交付给了观念,他推崇宗教、精神与道义,认为人类的未来需从已有文明形态的盛衰生灭中汲取教训。但似乎已作为科学出现的历史却面临着困境,历史究竟能否成为生活的全部?这个问题和对于科学边界的追问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历史的书写总是在揭示人类精神的奥秘,人只能在这种书写中去猜度自己的创造,这种书写方式甚至已经限制了人对自身的理解。于是,我们不得不发问:人们如何书写历史?

与实证主义的观点截然不同,从狄尔泰开始,所谓的客观的再现历史的态度被否决了。人的历史被明确地界定为精神史,所以单纯的材料累积,不管这一过程是多么精心、细致,实际上只是在隔靴搔痒,因为意义决不会在贫乏的方法中迸发出来。当克罗齐再度强调哲学和历史的同一关系时,我们就听到了这句久负盛名的史学箴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包含了三层意思:研究历史总是现时现刻的思想活动,历史研究是由现时的兴趣引起的,历史是按现时的兴趣来思考和理解的。原有的“历史哲学”遭到了颠覆,这种力量来自历史哲学本身,因为克罗齐主张把单纯的文献搜集和对材料的崇拜转变为当下的理解。历史的书写不再依照预设的摹本展开记忆的锁链,因为那个摹本只是观念的幻象,至多只是经验的产物,无法保证其真实存在,意义和价值也会失落在故纸堆里。为什么人们会对历史有一个即时关注?柯林伍德以“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作了明确的回答,事实上没有什么能够被排除在现实之外的历史,同时也没有已经消失的过去,已经杳无踪迹的过去已融入事件连缀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人类活动的思想动机是理解历史的关键。历史是观念的外化,而且合乎理性的观念在历史流程中普遍有效,人们的历史记忆承载着尚未褪色的过去。所以,不存在所谓观念在历史进程中的删减,也没有必要为重见天日的物件感到惊骇和不平,只要具备开启意义的精神能力,历史资料的丰富性就不再被表面的数量所阻隔。史料真正的生命力只能闪耀于心灵,铭记和忘却皆为观念的杰作。这种看似只可被归结为历史学家职业品质的规定性应当护佑每一个人去解开“认识你自己”的古老谜题,所以在向哲学靠拢的同时,不应过分拒斥科学的力量和其他新学科的进展。统一性的历史观念在年鉴学派的努力下奋力弥合着人类生活整体中的裂缝,客观的历史本体也许只是一个永恒的梦,但生活中的历史更为真实,甚至一种不满和缺憾也自觉地进入并构成历史。

这样我们就更容易理解关于历史的综合性的观照。历史常被比喻为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无人能两次踏入。但在观念之流中,我们时常辗转于似曾相识的情景。历史也被分门别类地叙写,似乎每一个人类生活的方面都更有资格借助于意蕴无穷的冰山一角去激发人们对于自身命运走向,它只能是精神轨迹的持久热情。整个历史往往凝聚为思想史,一切思想史又都笼罩在哲学史的巨影之中。或者历史仅仅是相对与当下困境的永不枯竭的教益之源,而困境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甚至在某些时候,人们乐于从杂乱的废墟而不是从堂皇的庙宇中,去捕捉那些在历史的空地上散佚各处的观念碎片,在幽深的时间里演练着生活的艺术。历史是所有人的精神财富,无论是分享还是还原,都是对有限生命的超越。“把历史变为我们自己的,我们遂从历史进入永恒。”

[注释]

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67页。

刘昶:《人心中的历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页、第7页、第32页、第144页。

张文杰等编译:《现代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36页、第46页。

斯塔夫里阿诺斯著,吴象婴、梁赤民译:《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页。

亚历山大•柯瓦雷著,张卜天译:《牛顿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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