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那些被遗忘的温柔记忆

时间:2022-10-03 11:16:46

拖着行李出门的时候,柳絮就没打算再回来。确切地说,是没打算再回到这个婚姻中来。八年的婚姻,已经是那种僵死的状态,这样的婚姻,不疼,不痒,却可置人于死地。三十三岁的柳絮,虽然经历了八年婚姻的琐碎磨蚀,却依然带有理想主义的气质,始终保持着对理想婚姻的诗意憧憬,那好像一幅美好的画面,不管她和石如坚怎样不堪,那幅画面从来没有幻灭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下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

孟驰远的电话给了她这个机会。

他曾经是柳絮大学时代的恋人。现在在一家杂志社做总编。杂志改版,孟驰远给她电话,说,过来帮我吧,我需要你。又说,你不是一直怕冷吗?你的城市冬天太多雪,到阳光充足的城市来吧。

瞬间,柳絮便融化在孟驰远的这个句子里了。对她来说,这个句子不仅是呼唤,更是一种命令。不知道为什么,从大学时开始,她便喜欢被他命令,哪怕他有小小的霸道,她也有被甘心驾驭征服的快乐。她整理行李的时候,对石如坚说,最近太累了,休假放松一下。她没有提到离婚,因为她觉得谈论离婚也是需要一点力气和热情的,而她和石如坚,连这点热情和力气也没有了。

在温暖的南方城市见到了孟驰远。他正在酒店开一个会,便把柳絮暂时安排到那个酒店住宿。柳絮是夜晚到达的,孟驰远早已为她办好了住宿登记,穿过大堂时,他说,你在10楼,我在11楼,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柳絮向来不习惯在人前暧昧,便低头嗯了一声。

进到房间,柳絮刹那呆住,继而便幸福得如同置身梦境。

床头的茶几上,是一大把黄色的玫瑰,新鲜得如同他们大学时代的爱情,好似在岁月里从不曾衰败颓靡。而靠窗的茶几上,则是一瓶张裕解百纳,两只高脚杯子静静地等待着。

柳絮转身抱住了孟驰远的腰,仰起脸庞,说,谢谢。

孟驰远抓过她的手,说,你知道吗,你比少女时代更加美好,你成长到了最好的岁月。

柳絮忽然落下泪来。这许多年里,石如坚早已感知不到她的好了吧,他日日对她视若不见,怎么还会感觉她的好呢?长久被忽视被冷落的寂寥里,却忽然是孟驰远的玫瑰和他低哑着声音的温柔赞美,柳絮哭了。

两人对饮,酒不多,但很快醉意迷离。她眼波流转,神思恍惚地想,这个男人,这个她愿意臣服愿意仰视的男人,为什么不是她的?尽管不能在一起,但她还是对他有感觉。对,感觉真是要命的东西,她对石如坚,就是死活找不到感觉了。除了冷硬,除了沉闷,没有一点点柔情,哪怕荡漾一下,都没可能了。

胡乱想着,酒后的困意浓浓袭来。她把自己抛到床上,扯下袜子说,不洗脚了,也不洗袜子,要睡觉。

孟驰远还清醒着。过来帮她盖好被子,捡起她胡乱褪下的臭袜子,说,你好好睡觉,我去给你洗袜子。话语落地,柳絮心里的泪水层叠弥漫。那一刻,在告别青春很多年后,被他狠狠宠爱,她觉得她第一次知道了宠爱的含义,美好得如同诗中的句子。

早晨,柳絮是被孟驰远的电话叫醒的。亲爱的,他在电话里说,快起来洗澡,我要带你出去,今天阳光灿烂。

洗漱的时候,他的电话又来了:“给你买了干净的袜子,一会儿打开门就能看到。”水流从柳絮细长的颈项间流下,她心里的幸福也一路汹涌翻腾。

孟驰远带她去了一个古镇。

本来晴好的天,在他们到达时,却有细雨落下。古镇窄窄的街上,孟驰远过来牵柳絮的手,她忽然就如同盲目的小姑娘,紧紧挽住他的手臂。脚步任意散漫,然后他带她来到一个古老的酒肆食坊。古旧的木质地板,有咯吱作响的古老吟唱;木质的窗户,一根木架撑起来,柳絮忍不住俯身看下去。孟驰远也跟着她俯身探头,笑着说,知道当初潘金莲是怎样勾引到西门庆的吗?一句话,柳絮就怔住了。无论怎样,她觉得孟驰远是不该说到这个故事的,是的,柳絮当然知道潘金莲用了什么招数,但是对她和孟驰远来说,这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故事啊。那一刻,当她俯身向下看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一个英俊的少年恰好路过,而那木架不偏不倚跌在他的头顶。而那个少年,正是孟驰远十年前的样子。

柳絮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了下来。确切地说,她有点沮丧。在她看来,比照她和孟驰远的,该是一首典雅浪漫的诗,而不是一部被人了无数次的通俗小说。

从古镇回到酒店时,孟驰远说,收拾行李,你今晚不住这里了。没容她问为什么,他已经在拖她的箱子了。跟着他出门,上楼,这次的服从,却让柳絮心里很是不悦。她很快明白了孟驰远的意思,那晚,他们住在一个房间。

毕竟是少年时代的恋人,很有点发小的亲近,所以,一起进到一个被窝时,柳絮没有太多的羞涩和尴尬。孟驰远开始抚摸她,但忽然停了下来。他翻身坐起说,遥控器呢,把声音开大点,我就喜欢《亮剑》,每次重播,都会看。柳絮心里是说不出的反感,在温存时,突然中断,要看电视剧,她怎么都觉得有点粗鄙。

她转身背对着孟驰远,说,你看吧,我有点困。不知道过了多久,孟驰远用下巴蹭她的头发,说,哎,睡着了没?给我捶捶腰吧。柳絮转过身来,孟驰远趴在床上,说,最近总是腰酸,老了啊。他这样一说,柳絮忽然有点心疼他,于是便握拳轻轻砸在他的腰上。很久,胳膊都麻了,孟驰远方才说,好了,舒服多了,养成习惯了,每天晚上都让老婆捶腰。柳絮猛然语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在那么一个夜晚,当她温存地给他捶腰的时候,他说到的,居然是他的老婆。她使劲把眼泪压下去,然后转过身去假装睡着。

很快便是孟驰远的熟睡声。柳絮攥着那只为他捶腰的拳头,自己端详着,忽然想起,曾经,石如坚也是让她捶腰的,但她从来没答应过。说,我又不是女佣,家里不是有按摩器吗?她不愿意给石如坚捶腰,却愿意为孟驰远捶腰,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愿意为一个男人做,却不对他有任何要求;拒绝为另一个男人做,却对他要求万千。索要关怀和呵护之前,自己是否先拒绝了给予?

一夜茫然,醒来时看看身边的孟驰远,有短暂的迷惑。正想着,孟驰远也醒来了。坐起身来,用手捣捣柳絮说,去把烟灰缸拿来。柳絮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烟灰缸递了过来,还顺手把打火机递过来。孟驰远衔着烟,用手摸一把柳絮的头,说,不错,很周到。我多年的毛病,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抽烟,我老婆已经习惯了,见我睁眼,先递烟灰缸。

再次语结。又是他老婆。柳絮原以为自己是孟驰远的一幅画,但只不过是他烟火生活中的一个道具。除此,她对自己感到悲哀的是,石如坚原本也有早晨睁眼一根烟的习惯,但别说给他递烟缸了,她硬是把他嘴里的烟一次次夺过来,掷到了垃圾筐里。在多次受挫后,石如坚便在卫生间里开始早晨的第一根烟。一样的恶习,自己为什么能容忍孟驰远,却对丈夫横眉冷对?

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留下,单位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有一笔柳絮经手的账目,目前没有结清,必须有她的签字。审计部门要来审计,否则过不了关。柳絮只好返回。

她没有告诉石如坚自己回来的消息。进到家里时,石如坚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有些吃惊,欠了欠身子说,啊,你回来了。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进到自己的卧室整理箱子。

把脏衣服拿到卫生间时,抬头看见了晾在浴缸上方自己的内裤和袜子。袜子旁边,紧邻着石如坚深色的棉袜子,分明的两种颜色,却是一大一小的依偎模样,它们整齐洁净地相守着,她的那双白色的袜子,由于底部搓洗得用力,有点不听话地翘起一点点。柳絮伸手抚平那一处,想到石如坚笨拙的大手使劲搓洗的样子,心底忽然被揪扯开一角――轻微的声响,是的,她听到了那坚硬的壳脱落的声音,而柔软正缓缓探出头来,微微的疼痛里,柳絮被那柔软的感觉覆盖,竟然是那种渗透心扉的舒适。就是在那一刻,她想起遥远的往事。刚刚结婚的那几年,他每次洗袜子时,她总是撒娇地把自己的也扔进盆里,说,我最讨厌洗袜子了,手上没劲,脚底搓不干净。每次,石如坚总是好脾气地笑笑,说,老婆的袜子就是香。想到这里,柳絮在卫生间偷偷笑了,原来,为她洗袜子的宠爱,她早就享受到了,这温柔的记忆,为什么被挤压到近乎让人遗忘?而石如坚,也有可爱的时候,他本不是冷硬的人吧,是自己先把所有的温存封存起来,他才也跟着失掉了柔软和温情吧。

这样想着,就走到了沙发旁边,站在石如坚的身边不做声。石如坚往里挪了挪,说,要坐吗?她都很久不坐他身边了,觉得有些羞怯,但还是顺势坐在了他身边。她轻轻伸出手,推推他,说,侧点身子。石如坚有点迷惑,但还是顺从地侧了过去。柳絮掀起他的毛衣,用手一下一下捏着他的腰,然后握拳轻轻捶着。石如坚闭上了眼睛,气息有点急促。柳絮能感觉到,自己也是呼吸紧张,少女般的羞怯里,她的心一片温柔,想起在这个沙发上,石如坚给她剪脚指甲,给她拉背后的拉链。原是有过那样多的温柔,却一直被她的冷硬抵挡在心门之外,她所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柔软的出口。多年的婚姻生活,那些琐碎和争吵,难免会积累,日子久了,便结成坚硬的一层,但如果记得在某些时候,打开柔软的出口,温柔就不会凝结停滞吧。婚姻里,少的是激情,但那些顺着柔软的通道,隐隐流淌的温柔,才是长久的吧。

短暂的沉默里,柳絮不做声,石如坚也不做声。她捶着他的腰,感觉着他的心跳,缓缓地,他转过身来,拿开她的手,声音急促地说,我想抱你,我已经很久不敢抱你了。说完,翻身起来,紧紧把柳絮拥在怀里。

石如坚的拥抱密不透风,柳絮的眼泪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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