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的脚印

时间:2022-10-03 12:15:30

雪原上的脚印

时间,就像飘飘洒洒的雪花,能够抹去许多事物,但却抹不去我记忆中的一串脚印……

1983年6月,我从军事院校毕业,来到铁道兵十师四十六团三营八连任排长。在连队干了4个月之后,我被调到团宣传股担任文化干事。到团机关报到的当天,还没等我将行礼打开,政治处领导就交给我一项紧急任务,要我立即出发前往青海省德令哈,将部队急需的一批文化器材托运到陕北。除了车旅费外,我什么东西都没顾上带,就匆匆上路了,经过两天一夜的行程,我于次日傍晚抵达西宁,正好赶上开往格尔木的火车。

列车沿青藏铁路西格段西进,隆隆穿行在湟水河谷。青藏高原的10月,连阳光都透出刺骨的寒气。夜晚,气温更是降到摄氏零度以下,简陋的车厢里,让人感到寒冷异常。车窗外,不断传来西北风凄厉的怪叫。由于走时没来得及带棉衣,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出发之前,我已经患感冒多日,但凭着年轻气盛,根本没有将它当回事。到了青藏高原,由于气温急剧变化,加之我衣着单薄,感冒骤然加重。随着列车不断向西,海拔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越来越低,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吃不消。丝丝寒风,就像无数钢针扎透我的军装、绒衣,尖锐地扎在我的皮肤上。过了日月山,列车刚进入草原就遭遇了暴风雪,车窗上,先是贴满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不一会就变成了一根根张牙舞爪的冰凌。我开始发高烧,咽喉干疼,涕泪直流,全身疲软无力,蜷缩在靠车窗的坐椅上,浑身直打哆嗦。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脆弱。尽管非常困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我却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敢睡着,否则,感冒将会进一步加重,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此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早一点到达德令哈,早一点见到军医,早一点找一件皮大衣穿上。由我们铁道兵十师和七师修建的这条铁路尚未正式交付运营,路况不是很好,列车行驶速度比较缓慢,几乎见站就停。我心里十分着急,也十分烦躁。

午夜,车厢忽然停止了晃动,我睁眼一看,列车已经停靠在位于青海湖边的哈尔盖车站。随着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车厢里涌进来一群藏民,有的往行礼架上扔包袱,有的忙着抢占靠窗户的坐位,有的在叽叽喳喳大声说着话。安静的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嘈杂不堪。

有一位藏族妇女,抬头四下看了看,见我所在的这一排坐椅上就我自己一人,便扛着包袱径直向这边走来。她看上去约有30岁左右,个头中等偏上,体格健壮,脸庞黑里透红,眼睛大而明亮,穿一身厚厚的大皮袍,上面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雪花。她欠起脚尖,将包袱重重地扔在我头顶的货架上,随后又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在她坐下的当儿,我感觉到一股刺鼻的膻味扑面而来。由于环境及生活习惯的原因,草原上的牧民身上都有这种气味,这在当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对于从内地到牧区的人来说,开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适应。她转身向我笑了笑,嘴里好像还嘟嚷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懂,可能是让我往里一点,我不太情愿地挪了挪身子,心里感到有一丝不快。

列车重新缓缓起动,行驶在茫茫的雪原上。旅客们渐渐睡去,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听见车轮撞击钢轨的单调而又乏味的声音。我被重感冒不停地折磨着,身子滚烫得像一团火,但心里却冷得像个大冰窖。我就像一尊被雨水泡坏的泥塑,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变成一摊烂泥。我爬在茶桌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觉得脑袋又大又沉,似乎只要一站起身来,这头颅就会马上掉到脚底下。

我想起了安徒生童话中的那个卖火柴的女孩,我现在的处境还不如那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篮子里至少还有几根可以划着的火柴,而我的身边,竟没有一丝可以取暖的东西。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以前的老连队,白雪覆盖的帐篷里,老班长正将一块块牛粪饼加入炉膛,随着一阵哧哧燃烧的声音,铁炉盖被烧得通红通红,半人高的火墙被烤得滚烫滚烫,我惬意地躺在火墙后面的大通铺上,尽情地享受着人间的温暖……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就要到达到吉尔孟车站,请下车旅客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礼,作好下车准备。” 列车女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天已大亮。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梦幻中的那顶帐篷虽然瞬间消失了,但它带给我的温暖并没有随之而去,仍然是那样真真切切。这时我才发现,有一件――确切地说是半件――厚厚的毛茸茸的大皮袍,正紧紧地包裹着我虚弱的身体,左边,有一只柔软的手隔着皮袍轻轻地揽着我,将皮袍的一角掖到我的腋下,而右边,是一个比火墙还要温暖百倍的女性丰满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我感觉到了一颗最母性、最高贵的心脏的跳动。这个胸膛是那样地宽阔,宽阔得像一望无际的草原;这个胸膛是那样地纯洁,纯洁得像湛蓝湛蓝的湖水;这个胸膛是那样地温暖,温暖得像雪山顶上升起的太阳。

吉尔孟车站到了。列车刚刚停稳,她便松开左手,将搭在我身上的半拉皮袍抽下来,利索地重新穿戴好。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要在这里下车,当我正要站起身来帮她取行礼架上的包袱时,她连忙伸手将我按住,自己将包袱取下来挎在肩上,微笑着挥手向我告别。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那样美丽、那样温馨,就像二月的春光。由于她不会说汉语,我也听不懂藏语,我俩根本无法通过语言交流,连对方的住址和名字也无从知晓。也许是为我的病情担心,我看见她的目光里流露一丝忧虑的神情。她边走边回头看我,嘴里好像是在向我叮咛着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似乎每一句又都听懂了。我想对她说一声谢谢,但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此时,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随着一声清脆的汽笛响过,列车慢慢驶出了吉尔孟车站。我拉开车窗,将头伸出窗外,寻找着她美丽的身影。我看见她挎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原上走着,渐渐消逝在漫天风雪中。

茫茫雪原上的那一串清新的脚印,至今仍然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青春之祭

许多年以后,我又一次站在这座校园的门前。

是的,这就是我的母校,这一片掩映在绿树和鲜花丛中的净土,是那样的静谧和安详,悄然沉淀在都市的喧嚣之中。

我的母校坐落在湘江之滨,一个叫黄土岭的地方。我在这里求学时,它还位于长沙城的南端。早上晨跑,沿着雨花巷向南,不一会就能看到蓝蓝的炊烟,绿绿的稻田。光阴荏苒,时过境迁,而今,这里已成经成了这个大都市的中心,在森林般疯长的高楼大厦之中,绿色的校园看起来似一座孤岛,又有点像一个陷落的湖泊。在我毕业不久,母校就更换了门庭,如今已物是人非,要不是熟人领着,我要找到这里恐怕得多费一番周折。

当我第一次踏进这一座神秘而又威严的大门,西南边陲那一个荒山野岭中的村落,就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今后再也不用重复父亲昨天的故事了,我的人生,再也不是一部冗长而又枯燥的黑白电视连续剧了。于是,这座大门便成了我的再生之门,这片校园便成了我的再生之地。

此刻,我又一次站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门槛上,仿佛经历一次生命的轮回,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如果说,人生有春夏秋冬,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一个季节。曾经的梦想,哪些变成了现实,哪些化作了云霓?今天的我,还是那个梦想中的我吗?我还在那个梦想中吗?我感到一阵茫然。时光,在我眼前如飘零的羽毛。

我沿着校园中的林荫小道,向记忆深处走去。远远望去,那座曾经多么辉煌的大礼堂,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回荡在那巨大穹窿之下的铿锵歌声,早已化作了厚厚的尘埃。礼堂门前的喷水池,时光的珍珠不再快乐地迸溅。只有那忠诚地簇拥在礼堂四周的荚竹桃,仍然开得那么执着、开得那么灿烂,仿佛永不熄灭的记忆之火。

我一路辗转,走过青青的草地,走过五岔路口的小花坛,走过那棵又高又大的女桢子树,向北拐一个弯,再向东拐一个弯,一排排苏式二层红砖楼房便映入眼帘。

这一片建筑群,是当年我所在系的学生宿舍。这些房子,除了所处位置不同,大小结构乃至颜色完全一致。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的宿舍楼,是从东往西数的第二幢。当我找到这幢房子的时候,眼眶不觉湿润了。

我从南门进入楼房,里面空无一人。这房子现在到底有没有住人,我不能判断。要说没人住,几道大门又都敞开着,要说有人住,所有窗户和每一间房门又都紧闭着。我爬上二楼,来到过道尽头,寻找着记忆的蛛丝蚂迹。我分明记得,从里往外数的第二间屋子,就是当年我们的宿舍。我迸住呼吸,使劲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只有空寂的回声,在幽长的楼道里徘徊。

这一间小屋,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个驿站。不知多少次,我在梦中回到这个青春的鸟巢。在这里,我们曾经叽叽喳喳,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这里,我曾经拼命地在书海中遨游;在这里,我们曾经偷偷骂过那个令人讨厌的区队长;在这里,我曾经含泪给父母写过一封封装满思念的家书;在这里,曾经有一张妩媚的脸庞新月般升起在我的梦中……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我与许多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结为同窗,他们有的成了我的好友,与我形影不离,有的成了我的对头,相互冷嘲热讽,甚至恶言相向,然而,不管是我喜欢的人,还是我讨厌甚至是憎恨的人,如今都让我难以忘怀。

宿舍楼北侧,是一座山岗,山上古木参天,啁啾之声不绝于耳,常有松鼠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林间出没,高高的树枝上,一个个棕色的鸟巢在浓密的绿叶间若隐若现。山顶上,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亭子中间是一个石桌,桌上画有棋盘,石桌四周分列着四个石凳。从这里极目四望,整个校园尽收眼底。那时,我常常沿着狭窄的林间的小路爬上山头,在亭子里或背诵课文,或朗诵诗歌,或放声歌唱。

我还清楚地记得,正对着宿舍楼北门的山根,有一个冷战时代留下的防空洞,平时滴水叮咚,凉气袭人,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这里便成了避暑的好去处。夜晚,宿舍里热得像蒸笼,连电扇吹的风都是热烘烘的,酷热难耐的我们,便悄悄溜下床,三三两两来到防空洞里,一边纳凉,一边海阔天空地瞎侃……

可是,现在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防空洞了。是不是被堵死了呢?可连一点封堵的痕迹都没有啊?究竟是我记错了地方,还是这里原本就没有那么一个洞穴?如果是后者,那它就是我记忆中的一个黑洞?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确切地说,我对记忆本身的可信性产生了动摇。如果说,记忆是连接昨天和今天的桥梁,那么,通过这座桥梁,真的能够抵达昨天、找回昨天吗?这座摇摇晃晃的桥梁,能够承载得起我失落的青春吗?在记忆里行走,似乎比走钢丝还要危险。我越想越糊涂,百思不得其解。

一阵轻风吹来,几片落叶从我的头顶飘过。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一片楼群,感觉少了些什么,仔细一数,才发现比原先少了一排。我恍然大悟,问题就出在这里。位于东面地势较高的那一排宿舍楼已经不复存在,正是它不经意的消逝,导致了我的记忆全面错位。事实上,我作为参照物的那一幢房子,才是我从前居住过的地方。刚才向我敞开的那一扇大门,还有我试图叩开的那一间屋子,原来是时间精心设下的一个骗局。

让我魂牵梦萦的那幢宿舍楼,已经成了危房。油漆剥落的大门上,贴上了厚厚的封条。玻璃残缺不全的窗户上,到处结满了蜘蛛网。住着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的那间屋子,我再也走不进去了。

在这幢房子的北侧,我找到了那个防空洞,它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像一张被堵住的嘴,已经无法诉说。经考古钻探发现,这座秀丽的山岗原来是一座汉墓,已被列为省级重点文物。

距封死的洞口不远处,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冷峻的大字:魏王堆。

我的母亲

一转眼,我离开故乡已经31年了,早已在外成家立业。母亲和小妹家一块生活。自打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将母亲从大西南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接出来,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好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报答一下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对于我的这个愿望,母亲的心里一直十分矛盾。从未离开过故土的她,连县城都很少去,更不用说繁华的大都市了。她的确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子,但她又有许多顾虑和担心,怕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怕不习惯城市的生活,怕在外去世后被火化。还有一点,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清楚,她最担心和儿媳合不来,她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母亲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一点气都受不了。因为这些原因,我多次回家接母亲,她总是犹豫再三,临出发时又改变了主意,我多年的愿望也就每每落空。

在我将近不惑之年的时候,我从陕西调到了北京工作。小妹多次在电话里对我说,母亲的头发都快白完了,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想着母亲一天天苍老,我心里的内疚感越发沉重了。是母亲给了我生命,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现在她的儿子早已生活在繁华的都市,而她至今却仍然居住在偏僻落后的山村,母子两人生活条件的巨大反差,深深地刺痛了我,叫我良心难以安宁。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母亲接到京城来,哪怕住上一年半载也好。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加之乡亲们纷纷劝说,母亲终于同意来北京和我们生活一段日子。为了让母亲尽快适应城里的生活,我先将她接到县城的老战友家里住了几天。母亲显得异常兴奋,像个即将出远门的孩子。离开县城的前一天晚上,每隔个把小时,母亲就会来敲我的房间门,提醒我注意看手表,别误了乘车时间,最好早点出发,以免到贵阳赶不上飞机。后来我才知道,这天晚上母亲一整夜都激动得没有合眼。

母亲到北京后,我尽量减少一些应酬活动,一有空就陪她出去游玩。在公共汽车上,母亲常常发出这样的惊叹:“老天爷,坐了半天车子,到处都是一望无边的高楼大厦,这么大的城市,得装下多少人呀!”在颐和园,看着如画的湖光山色,母亲不停地赞叹道:“北京真美,比天堂还美!”以前,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假如有一天真的能够到北京,有三个地方她最想去,一是纪念堂,二是北京动物园,三是孟姜女庙。母亲说没想到这些愿望现在真的实现了。除了这几个地方,我还先后陪母亲去了故宫、天坛、北海、香山、八达岭……北京城里及周边的风景名胜,我几乎都带母亲逛遍了。

常言道:“老还小。”我是父母唯一的儿子,虽然从小就被二老视为掌上明珠,但母亲并没有因此而娇惯我,对我一直非常严厉。直到我参军前不久,母亲还因为我的一个过错狠狠打过我,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母亲。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的严加管教,我也许不会有今天。到北京后,我发现母亲昔日的威严不见了,有时甚至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次,我给她倒上洗脚水,正准备看书,她却对我说:“儿子,你帮妈洗洗脚吧。”从此以后,我就经常为她洗脚。还有一次,我看她不太会使用指甲剪,就接过来帮她剪,后来每过一段时间,她都要让我亲自帮她剪指甲。有时,我上街办事,或外出开会,她也不管我方不方便,总会任性地对我说:“儿子,带我一块去吧。”每当这时,我就会取笑母亲道:“我的妈呀,小时候,你赶场时我缠着要和你一块去,你不但不让我去,还骂我是个跟屁虫,你今天怎么也变成个跟屁虫了?”

我的故乡地处滇东北高寒山区,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小时候,偶尔有点好吃的,父母都是留给我们兄妹几个,连尝都舍不得尝一点。即便是后来我有了工作,时不时给家里寄些钱回去,母亲也总是将钱用在要紧的地方,说啥也舍不得用它购买好吃的。再说,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即便是舍得花钱,又能够买到什么好东西呢?母亲来到北京后,不同意我花钱为她改善生活,她总是说:“只要天天见到你们,吃啥子妈都高兴。”母亲虽然这么说,但我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一下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副食,不管她喜不喜欢吃,但凡市场上能够买到的东西,我都要尽量给她买。她喜欢吃的,下次再继续买,如果不喜欢吃,就算尝个新鲜。一次,我花了800多块钱,带母亲到前门全聚德烤鸭店吃烤鸭,当她得知许多外国元首都曾经到这里用过餐时,两眼含着泪花说:“儿啊,妈这辈子算是值了。”

在乡亲们看来,我的母亲是值得骄傲的,因为她培养了一个在首都当记者的儿子,而我却因此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父亲年轻时就卧病在床,一家人的生计里里外外全靠母亲一双手。家里断粮时,是母亲走几十里山路到姨娘家去借,恶人欺负了我,母亲敢追上门去和他拼命,儿子的学费不够,母亲就“咔嚓”一剪子将秀发剪下来卖了。好不容易盼着儿子长大,我却又远走天涯。十六岁那年,我泣别父母,离开故乡,从此,我就成了母亲心中永远的痛,成了她眼角的两行泪珠,成了她永远都够不着的月亮,成了她的一个遥远的梦幻。母亲给了我一切,而我回报她的却只是一个虚名声。不管我生活的城市有多么繁华,但如果身边没有母亲,我精神的原野上永远都是一片荒芜。

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母亲已经返回老家一年多了。她已年过七旬,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老人家一块生活了。尽管母子情深,但我和母亲命中就注定要天各一方。母亲,你的似海恩情,我今世是报答不完的了,假如有来生,请让我再给你做一次儿子,我不会再去大都市,不会再当记者,我只想做一个能够尽人子之孝的农夫,陪伴你生活在炊烟袅袅的小山村。

曾正贤,大学文化,主任记者。1962年生于云南省镇雄县场坝乡安家坝村花园农业社,1978年参加中国人民,1983年毕业于长沙铁道兵学院,1984年随部队集体并入铁道部。历任战士、排长、团宣传股新闻干事、工程局宣传部新闻科长、中国铁道建筑报陕西记者站站长、北京记者站站长等职,现在铁道部工程建设管理中心从事全国铁路建设宣传工作。共发表新闻及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文学评论150余万字,获部省级以上新闻和文学奖15次。曾出版有《雄性热土》和《零高度飞行》两部报告文学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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