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玉:我这个作家很业余

时间:2022-10-03 11:51:40

王晓玉:我这个作家很业余

王晓玉

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前院长。从事文艺学研究,主攻影视文学理论,其主要理论著作有《中国电影史纲》(上海古籍出版社)、《影视文学写作》(外语教育出版社)等;主编有“传播学丛书”及“广播电视艺术系列教材”等教材。其文学创作主要有长篇小说《紫藤花园》《凡尘・赛金花》《九九玫瑰》等,中篇小说集《上海女性》《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房客・亲戚》等,曾于1998年及2004年两次获全国女性文学创作奖。

在赴约去见王晓玉之前,我一直觉得七宝古镇是很遥远的地方,可是真正过去了才发现,从徐家汇乘上地铁9号线,原来也只不过半小时的路途。就好像在真正和王晓玉面对面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精觉伶俐的上海女人,也许还有过一个紫藤花园式的丰盛童年,以及有28个如田教授家那般的精明亲戚――这才让她轻松描画出那些个生动又贴切的人和事来。结果我又错了,当我走进王晓玉紧邻着七宝老街的独门别墅,穿过四只大狗呼啦啦热情相迎的阵式后,见到的是一位亲切又爽朗的长者,脸上一点没有女作家惯常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矜持和疏离,反而一言一行中都透着一股亲近劲儿,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大大咧咧。我说,您看着真是不像“那种”上海女作家啊,她笑说:“是吧,其实我是个山东人。”

王晓玉说,其实在她的第一篇中篇小说里,她就提到自己从小就有根深蒂固的山东情结,“我脱不了浸透了我全身的山东人脾气”,因为王晓玉的父亲曾是闯上海的生意人,而其祖籍是在山东。“我是个山东人,虽然出生在上海,成长在上海,现在看起来,还得老死在上海,但是山东人的血流动在我的血管里。我不是很精细,比较粗率,有时使我很自豪,有时使我很惭愧;写作过程中,体现出山东人的风格就是我不小家子气,这算是优点,同时我又不够细腻,这只能说是缺点。”嗯,果然是山东人,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她已经畅畅快快说上啦。

因为当年就很喜欢《紫藤花园》,所以我们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长篇小说《紫藤花园》以华申水泥厂的沉浮兴衰为背景,以实业家沈源、报业人士张宗元与李可心、紫藤等之间的感情纠葛,展示了从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历史变迁,小说在人物之间恩恩怨怨的哀婉故事中,在人物个体曲折坎坷的人生沧桑里,生动展现了这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风云。王晓玉说,她自己最满意的也是这第一部长篇小说《紫藤花园》,这本书后来有半本被改成电视剧,另外半本因为当时的各种原因腰斩了,她一直对此有些遗憾。王晓玉说,《紫藤花园》的成功,其实是一种女性文学作品的成功,同样一个历史更迭社会变迁大背景,我们既需要有宏大精准的男性视野去描述,同样也需要有温柔悲悯的女性视角来解读,因为,“女性文学作品是社会关系的剂。”

所以,女性作家的写作核心是怀有一颗悲悯之心么,我问。王晓玉却说不是:“对于女作家而言,写作最重要的资本,我以为是思想。”王晓玉表示,女性作家的写作不但要有生活,有感情,更重要的是要有感悟,有想法,有理性的思维,这样才不会流于浅俗,流于琐碎,流于简陋。“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对所有性别的作家都困难,而对女性作家而言更加困难。”王晓玉说,“另外,女作家以写女性为主,这是比较普遍的,但是一个作家思想深刻与否并不在于她写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而在于她怎么样写男人和女人。”

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文艺理论课的课堂,这才想到王晓玉除了女作家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老师。对于这个身份,王晓玉表示,自己本来就是华东师大毕业的,又一辈子当教师,还有机会可以在母校开辟出一块处女地、且一手培养这个平台成为高地,她心里是非常有成就感的。“所以在我心里,作家这个身份是第二位的,首先我是个教师。”

三年前,因为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杂事也多,所以王晓玉主动辞去了传播学院院长的职位,而在此之前,她只用了差不多6年的时间,就在传播学院师生的共同努力下,为学院争取到了一个国家一级学科博士点,这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在她请辞那年,在全国的新闻学科院校排名中,甫成立6年的华东师大传媒学院已经可以排到第15名了――要知道,最初这个专业从中文系分出来的时候,所有教职人员总共才只有23个人。当然,所有的“获得”都离不开“付出”,王晓玉说,从2002年她做院长开始,她个人的文学创作就基本上停止了,出版的都是专业方面的学术专著,比如《中国电影史纲》《影视文学写作》等,这些著作后来被列为了十一五全国教材。“所以你看,”王晓玉说:“我这个作家真的是业余作家,我主要的工作还是当教师。”

谈话间,王晓玉的先生黄源深从书房出来,穿过客厅,见我们都看向他,便露出抱歉打扰的一笑。因为之前就有耳闻王晓玉家是作家里少见的“教授一家门”,于是我好奇地向她探问,王晓玉连声说:是是是,我先生他可是个厉害的人,全国的外语系本科学生用的教材――四年本科八本教材――都是他主编的,他是个全国一流的外语专家。黄源深听了连连摆手,王晓玉却不容他谦让,继续夸奖自家先生:“真的,他在他所研究的领域里的成就和地位都比我高得多。而且除了研究外国文学和翻译理论,他也非常关注当代的中文写作,常常会对我的写作发表意见。”我问,那你会听么?王晓玉认真地点点头,说,会听的,他从前就是我的老师。――原来如此,其实王晓玉自己可能都没发觉,当她说到黄源深的时候,她的神态一下子变得飞扬起来,语气里充满发自内心的认同和欣赏,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美好的词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记者:听说你最早是在中文系教现代文学史的,后来才去了传播学院,那么文学和影视传播,你更喜欢教哪门课?

王晓玉:更喜欢文学,如果你现在让我选择教课,我还是选择教现代文学史,那里面值得挖掘的空间很大,所以后来我到传播学院之后自己开的第一门课就是中国电影史――中国电影史实际上就是中国文学史的翻版。

记者:那么作为影视传媒的专业人士,你对当下的荧屏有什么看法?

王晓玉:目前我们的荧屏,我觉得需要呼唤好的原创作品――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第一个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一部新剧出来拍得很好反响也很好,这个作品就是最有价值的;之后再有人一窝蜂地去模仿人家的题材,即使拍出来收视率依然不错,但作品也是价值不高的。中国人的创造力有时候表现得让人无语,常常有一样东西做好了,后面马上一窝蜂跟上很多复制品:最近《幸福密码》火了,大家一看,“幸福”卖得好,马上都在名字里加个“幸福”,什么《幸福来敲门》《下一站,幸福》《幸福最晴天》……最后“幸福”就全变味儿了;谍战片也是,一部《潜伏》火了,你看看去年一整年的屏幕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军统中统……我们创作人员的想象力怎么就这么贫乏啊。

记者:所以,你之前“田教授系列”的成功,是不是可以归功于它的“原创价值”?

王晓玉:原创是一方面,那时候市面上确实还没有相同题材的作品。我写“田教授系列”是在2000年初,世纪之交,当时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渗入到社会各个层面。在2000年的时候,我写了《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那时候家政人员刚刚开始进入上海普通老百姓的家庭生活,所以读者看了既觉得新鲜也觉得有共鸣;之后写了《田教授家的28个房客》,那时候正是商品房热起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很多上海人开始拥有自己的第二套住房,老房子就出租给日益涌入的外来人员了,于是房屋租赁现象又成为了当时热门的社会话题,后来改编的电视剧播出的正是时候,非常红火;最后我写了《田教授家的28个亲戚》,是因为我发现社会的风气开始转向金钱至上主义了,金钱关系替代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让我很有感触。田教授这个系列的三部曲的成功,除了原创力,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都踩在了社会发展的点上,让老百姓产生了共鸣――这也是一个作家或者说创作者成功的关键,让自己的作品顺应时代,关照民生。

记者:的确如此,那么针对现在的时代和民生,你可有新的写作计划?

王晓玉:有一个长篇小说正在写的过程中吧,计划要四十万字左右。写长篇是个体力活,不过现在退休回来我觉得写作状态好多了,以前在学校里心思都放在教学上,事情太多。今年我刚送走我带的最后两个博士生,现在我终于一身轻了――这辈子的教学工作就都结束了。

记者:会不会很舍不得离开岗位?

王晓玉:不会。我1966年从华东师大毕业开始做老师,做了近50年了,我的人生中“工作”的这一部分已经实践得太充分了,应该可以结束了。(记者:呃,怎么听起来是一种解脱?)是解脱。从去年开始动笔写新的长篇,我就觉得落笔已经比以前放松了许多。以前当教师的时候,写作总是有意无意要受到条条框框约束的。

记者:哦?教师的身份对写作会有什么禁锢么?

王晓玉:当然有,最简单来说,比如情爱描写、描写,就不能写得太“野豁豁”。因为你今天在写,明天学生看了,后天你站在讲台上,他看到你再回想一下那一段――我觉得总是很不对劲的。所以那时候我的《紫藤花园》,很多人就评价说有点放不开,好不容易看了半本书,男女主人公终于拥抱在一块了,再翻一页一看――没了。所以做教师的时候我真的很难放松的。

不过这种“不放松”只是单纯从写作角度来说的,生活中我很喜欢老师这个身份,也很喜欢和年轻人交往――他们始终保持有一种活力,你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忘掉自己的苍老。比如我现在和你谈话,你唤起了我很多对文学的热情和对年轻生活的回忆,我已经忘掉我的年龄了;但如果一会儿我孙子回来了,我面对他,就会马上自觉恢复到一脸奶奶的样子了,我的话题也会变掉,马上就琐碎起来;而面对我的博士生我又马上变成老师的身份了,我就不会和她谈那么多感性的东西了,我要谈学术和理论。

记者:那么面对儿子呢?我听说他是个资深媒体人――他倒是没有跟着父母去做作家或者教师。

王晓玉:面对儿子当然变成罗嗦的老妈啦,我可以对着他数落一个多小时不觉得累的。(笑)其实,儿子黄飞珏除了做媒体人,也是会写写东西的,还曾经有一个美丽的笔名叫“西窗烛下”,在报纸上开的专栏很受女孩子们欢迎哦。并且他在16岁的时候就参加《青年报》的微型小说大赛获了二等奖,还用奖金买了一个吉他。应该说,他写小说,得奖,买吉他,都是有我的影响的――他的父亲是非常谦虚谨慎的人,我是有点棱角又有点冲动的人,他把我的缺点都学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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