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有弓,心中无箭

一学期的弓道课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时间很短，但我却获得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人生感悟。

2006年9月，年届古稀的日本教育家内藤敬先生，担任了我校体育文化弓道部客座教授，他在我们珠海校区创办的求真弓道馆，两年多时间里培养了近千名中国学生。机缘凑巧，早就希望比较中日两国文化差异的我，上学期报名选修了内藤先生的课。

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教育学部的内藤先生，来华授课之前是全日本高中弓道大会男子团体冠军教练。老人鹤发童颜、慈眉善日，平时举止慢条斯理、静如处子，每个动作都尽显绅士的优雅和大师的高贵风范。他上场示范时，从拿弓、走步到搭箭、拉弦，一招一式犹如京剧中的台步亮相，展示出一种心境如水的意境和对弓道的尊重，看上去就像是在举行某种庄严肃穆的宗教仪式。他解释说，弓道在东瀛是一种比高尔夫球还更贵族的运动，一把好弓折合成人民币要上千块，更因受场地、观众等因素限制，迄今还远不如茶艺、捕花等日本文化那般普及。

由于这位东邻弓道炼士五段的人格魅力，使得我们原本艰辛的课程充满了哲理和趣味。

头两个月锻炼力量和姿势。我每天早上6：30准时赶到馆里参加晨练，脱了鞋进门时必须先鞠躬才能人列，然后单膝跪戴手套，这是不可违反的铁律。内藤先生阐明了其中的深刻含义；弓道起源于中国，古人要学礼、乐、射、御、术、书六艺；在中国传统射箭巾，礼数比劓技受推崇，单纯射术精良，还远不能达到道的境界。当然，他也不讳言日本在弓道方面继承得比我们好，已形成一套完整的礼仪和心法。因此，他开设这门课最主要的目的并非单纯授艺，而是想让学生从中养成礼貌的习惯。“因为礼仪不是法律可以强制的，是内心道德规范的自我约束。”

求真弓道馆坐落于半山坡的大草坪上，清晨的空气和大自然的静寂让课堂变得完美。我屏气调息、舒展身体，顿觉心旷神怡、精神充沛。虽然练习基本功过程中，手和脸都被箭划伤过，拉皮筋曾拉到虎口生茧，但心情却万分愉快。”

正式上马时，我因急于求成，每次拉弓之时心里总会掺杂很多私心杂念，箭头对准靶子，还没射出就想着一定要命中，自然不能如愿。内藤先生见状指点我：“含腰、提弓，运气，让自己的精神专注于箭：上弦要实，拉弓要紧。射出要坚决：射出后就forgot it，不管中不中都要take it easy，马上准备下一箭。”

看我尚未完全领会，他又接着告诫我： “你的手中要握着弓，但是心中却不能放上箭。”这句宛如禅宗褐语的话，于我如醍醐灌顶：弓道，表现出的是求真的专一与执着，坚持不懈的耐力与沉稳绵延的力量。只有做到心正意诚，心无旁骛，才能收放自如，张弛有度。也就是说，弓开如满月之际要让神盈气满，箭去似流星之时却要顺应自然，无欲无求。老子曾言“虚其心而实其腹”，我想应该是这个道理。

弓道是一件很练定力的事情。内藤先生射箭也不是次次中靶，但从他的神色中从来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和变化，真正是修炼到一念清静、烈焰成池的境界了。他教导我： “一箭射出未中靶心，就马上气馁，这样是无法持续放出好箭的。靶心只有一个，箭却有好几支，仿佛生活，目标只有一个，方向却有好几个。如果因为一朝失意就徘徊不前，那无疑就放弃了继续进取的机会了。”

内藤先生考核我们的标准，最重要的是看出勤率，他认为准时到场练习是耐心刻苦的象征。他在指导我的时候常说：“不能老想一箭中的，而应该想如何训练才能命中靶心。”这给我很大的触动：现在的年轻人并不缺乏理想，缺的是如何实现理想的方法和毅力。内藤先生几十年如一日枕弓待旦，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习箭。可我，只要寒暑假一到，就因精神放松变得而慵懒和疲惫了。

上课时一丝不苟的内藤先生，平时也会跟我们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我就是通过拉家常，才了解到他当年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时，妻子和长子反对，次子却很理解并支持他，家庭会议投票结果为2比2。妻子来过珠海3次，但因为要照顾在日本的母亲，不能长时间陪他。

一学期的弓道课虽然转瞬即逝。结束功课时内藤先生赠我一句孔老夫子的名言。“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鹊，反求诸其身。”是啊，射箭的道理和君子行道确有相似之处：箭没有射中靶心，应该反过来检查自己。此语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后，对于自己的读书行事和内心定位，实在受益非浅。

多谢内藤老师，还有我们可爱的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