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上的经典之光 おお

时间:2022-10-03 05:17:47

洞穴之上的经典之光 おお

《美国精神的封闭》译林出版社,2011

艾伦・布鲁姆《美国精神的封闭》一书,是一部从哲学角度反思现代大学危机的重要著作,曾引发过美国20世纪80年代末的学术界论争。他在书中将美国社会视为封闭的现代洞穴,居于其中之人被民主理念主导下的权威意见所支配,安心于此,美国的“开放”,实质上是另一种封闭。而西方古典思想,尤其是古希腊哲学经典,因其执着于对永恒问题的沉思,被布鲁姆视为洞穴之上的阳光,能够牵引少数具有超越愿望和能力的精英,离开洞穴,拥有更为广阔、真实的视域。因此,艾伦・布鲁姆便将经典阅读作为指引人们走出“现代洞穴”的有效途径。

一、为何强调经典阅读:现代洞穴对大众思想的蒙蔽

阅读作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是各个时代共同关注的话题,而布鲁姆之所以强调经典阅读的重要性,与美国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益严重的“现代性危机”不无关系。在布鲁姆的老师――列维・施特劳斯看来,西方现代性实际上是对西方古典的反叛。自此,现代人开始用“进步与倒退”的区别代替了“好与坏”的分野,似乎只要是“新”的,便一定是“好”的。“历史观念”的绝对化和扭曲化,同样影响到了人们对于阅读的认识,那些产生于过去的典籍,现在看来不过是囿于时代背景、充满局限的认识。而在流变的社会中,似乎也再无经典和永恒,一切事物都变得转瞬即逝,没有人再去关心典籍中包含或曾经包含的真理。典籍与流俗,或者说习见之间的界限坍塌了,它们不过都只是文化的一种,而且因为习见是当前人们的看法,反而比古代先哲的思想更加令人信服。

基于这一认识,布鲁姆又进一步指出了美国精神的封闭性,也许在大众看来美国一直都是“开放”的象征,但依照布鲁姆的分析,在美国精神表面的开放性之下隐藏的正是与之俱来的封闭性。美国的开放除了让美国人了解到还有不同于他们自身的思想观念,价值是相对的以外再无其他。美国人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创造自己的生活,他们只是承认了其他意见的存在罢了。另外美国社会所强调的人人平等的民主观念,致使一种观念成为准则的决定因素不是其价值而是支持者的数量。概言之,开放和民主实质上导致了美国社会的大封闭,塑造了美国社会的现代洞穴,美国人早已被当时的流俗和权威所束缚和塑造着,却仍不自知。对此,布鲁姆在与同事探讨教育问题时,指出打破偏见并不困难,关键要看拿什么取代偏见,填充人的心灵。这就如同熄灭火把就能使投射在墙上的影像消失,若无新的光明,人们就只能生存于无尽的黑暗中,在学生没有产生任何信念之前,就让其学会怀疑一切的做法是十分危险的,而那取代偏见的光辉无疑来源于经典著作中的古代哲人之思。因此,提倡经典阅读,用经典取代流俗,引导人们走出现代洞穴不仅必要,而且必须。

二、何为经典:对于永恒问题的哲人式思考

“经典”是一个我们时常挂在嘴边,却很少琢磨其准确指称的词语,每个人对于经典都有着不同的认识,而在布鲁姆看来,那些能够引导人们走出洞穴的经典也有着独特的性质。所谓的经典名著必定是那些思索永恒的问题,关切人性,值得反复研读的作品。首先,经典著作是对那些超越特定文化、经济、政治限制的永恒问题的沉思,这些问题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洞穴的更替而有所移异,它永远居于上位,牵引着人们爬出洞穴,或许我们可以大胆地将其称为真理。正像布鲁姆在书中所言,“亚里士多德从未消失,他温和明智的观点影响着世界,指引着存有哲学疑问的人”[1]“任何柏拉图式对话的本质就在于,它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重现”[2]。其次,经典著作探讨的永恒问题主要体现在对人性的关切上。它并不是那些艰深难懂,束之高阁的事物,名著所讨论的内容就在生活之中,与人之存在密切相关。这些经典作品充斥在我们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帮助我们去领会生活的奥义,在不知不觉中影响我们的行为。最后,经典著作是那种值得反复研读,且每一次对话都能令人获得不同感受的书籍。可以说名著的历久弥新不仅体现在整个人类的发展史上,同时也体现在每个个体的生命历程中。

另一方面,从范围上看,经典名著主要是以古希腊思维方式书就的哲人作品。布鲁姆在《美国精神的封闭》一书中指出,“哲学以及同它联系在一起我们所说的科学,是诞生于希腊,而且就我们所知,他们从未出现在其他地方”,而布鲁姆也亲自翻译了柏拉图的《理想国》,他认为“学术问题最好地反映在古典文献的学术研究中。对古代希腊和罗马的研究曾经是最出色的学科,有时它熠熠生辉,照亮世界,有时它闪烁不定,几乎熄灭。……希腊使我们确信过去有些事物比现在好。”[3]布鲁姆对古希腊经典赋予了如此高的地位,正是因为古希腊典籍符合上文提到的经典所应具备的特征,这些文字都是哲人超越“洞穴”后留存的精华,书写的是源自太阳的永恒光明,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它们仍然会像“不死鸟”一般,滋润着求知者的心田。

三、如何接触名著:按照作者希望的方式阅读

布鲁姆认为当时社会上普遍流行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说法,实质上是一种自我满足的狂傲态度,不仅无法接触到经典,反而会令经典远离。《巨人与侏儒》封底记录了这样一段话,“我们都是矮子,但是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谦卑的姿态,表达了太多的自我满足。巨人是那么容易让我们爬上去的吗?巨人的功能就是把侏儒扛上他们的肩膀吗?或许他们曾经是亲切和蔼的,但是现在他们却把我们摔在了地下,偷偷走了,只留给我们一个视界更宽一些的幻象。”布鲁姆的这段分析,给了我们那些沾沾自喜的矮子们以巨大的打击。他一方面拆穿了矮子们谦卑的虚伪外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预示着这些矮子在认识的高度上已然超过了巨人,这就是当下人们以巨人具有时代局限性为借口,贬低巨人高度的小伎俩。另一方面,也指出了站在巨人肩膀上这一想法的天真,巨人们就甘心将侏儒扛在肩膀上吗?侏儒凭什么断定巨人愿意在自己的身上加上无谓的重负,侏儒要想爬上巨人的肩膀,至少是有条件的,是需要付出一定努力的。而且,巨人的存在绝对不是作为侏儒抬高自己的手段,他们随时可以把侏儒丢在脚下,此时的侏儒除了跌落的疼痛外,什么也不剩。由此可见,“站在巨人肩膀”上,不过是侏儒的精神胜利法罢了。

针对上述误区,布鲁姆进一步指出了接触经典的正确之途,即按照作者希望的方式去阅读。首先正确的名著阅读方法,绝不是所谓的“以史为鉴,古为今用”,而是相信著作中蕴涵真理,读者需要关注的只是作品的内容,而非作品所处的历史、经济、心理学背景。这就是说,读者必须按照作者希望的方式那样去阅读,用前辈哲人的眼睛反观自己,而不是带着我们的臆测,或怀着我们可以比作者本人更好地理解作品的狂傲态度去阅读。

具体而言,布鲁姆捍卫的是施特劳斯所倡导的朴素的阐释原则,即“从最简单、最普遍乃至最表面的东西出发,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同时力图从伟大作家自己的角度理解他们的作品。”[4]布鲁姆最看重的作品都几乎都是解经家式的“评注”,或字斟句酌的翻译,而他对《理想国》和《爱弥儿》的翻译也是对这一信念的践行,他总是站在巨人背后说话,而不是自以为是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呼号。在布鲁姆看来,只有忠实于作者的文本,才可能生发出对伟大作品的敬畏。此外,一旦我们以现代学术的观点看待古代经典,经典对我们的吸引力也就消失了,就像尼采所言,阅读经典“不是出于内在需要和某种紧迫感,当然也就没有人再让经典著作支配自己了”。[5]但是,对于经典文本的敬畏并不意味着崇拜,布鲁姆明确指出自己实际上也理解和赞同“反对崇拜”经典的意见,认为崇拜只是一种外行的表现,并由此批评读经运动,认为这种将经典奉为圣经的表面崇拜,只会造成一种接近伟大思想的虚假表象罢了。

最后,布鲁姆倡导的经典阅读方式,其实是一种精英式的阅读方式。正如能够超越“洞穴”,看到阳光的只是具有洞见和坚韧的少数人一样,能够如其所是地阅读著作,破解作者为了保护自己而进行的隐微写作的也只能是少数精英分子。这是布鲁姆与启蒙运动在解决现代洞穴问题上的显著不同,启蒙运动是一种将光明带给人类的大胆尝试,他们认为理性之光可以照进“洞穴”,改变“洞穴”,从而让“洞穴”中的每个囚徒都看到光明,而布鲁姆则表明,“苏格拉底从未暗示,即便在哲学家为王并拥有绝对智慧这种不太可能的情况下,洞穴的性质会发生改变……返回洞穴的哲学家只能让少数幸福的人看到他们(幻影)的真实存在。”[6]也就是说,最终可以享受光明的只是少数精英。相应地,阅读名著作为一种哲学性的探索和生活方式,也不是为每个人准备的普及性教育。

总而言之,布鲁姆赋予了经典阅读极高的价值和地位,认为经典名著中所蕴涵的永恒真理构成了大学的灵魂和本质,可以陶冶人的心灵,避免人们陷入民主社会的狭隘和平庸。而要真正触及经典之光,获得向上攀爬的力量,就需要摒弃那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的孤傲,按照作者希望的方式,如其所是地去追索以古希腊思维书就的哲人作品的深刻内涵,重拾对关切人之存在的永恒问题的沉思,最终实现视域的转换,超越充斥着权威意见的“洞穴”,拥有真正的光明。

[资助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教学伦理学研究”(编号:12JJD880013)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艾伦・布鲁姆:《美国精神的封闭》,战旭英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53页。

[2]同[1],第14页。

[3]同[1],第304页。

[4]阿兰・布鲁姆:《巨人与侏儒》,张辉、秦露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

[5]同[1],第375页。

[6]同[1],第219页。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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