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与4位青海喇嘛

时间:2022-10-02 10:37:14

在国画大师张大千的传奇人生中,有一段去敦煌临摹壁画的经历。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使他后半生的艺术风格发生转变,成为他人生途程中的华彩篇章。但不为人知的是,张大千敦煌之行的成功和他所临得的大量作品,是在不可缺少的青海热贡艺术之乡的僧人喇嘛的帮助下完成的。因此,他与4位喇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写下一段人间佳话。

最近,笔者在热贡艺术之乡采访名画师更登达吉时,有幸了解到这段珍贵的艺坛逸事。达吉的父亲、全国工艺美术大师夏吾才让就是当年跟随张大千去敦煌的4位僧人画师之一。

1941年5月春夏之交,张大千带着夫人杨宛君,儿子张心智、侄儿张彼得、学生肖建初和刘力上等人,离开成都乘飞机抵达兰州,准备转道河西走廊前往敦煌。

在兰州逗留期间,张大千兴之所至,决定去走访一趟塔尔寺。因为他听说,青海的塔尔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5大宗主寺之一,里面珍藏丰富,佛教艺术作品甚多,况且离兰州不远。

张大千当时已是成名的大画家了,他来到塔尔寺后,受到住持的热情欢迎,被安排住在一个比较宽敞安静的禅院里,同住在这个僧院里的还有5位藏族喇嘛。

次日一早,大千起床来到院里,发现同院住的几位喇嘛原来都是画工。他们正在往几个布框上画佛画,那种屏气凝神,轻慢松静的神情,引起大千的兴趣。走近前去静观,大千发现他们用笔十分精细,每幅作品的色彩都是那样和谐鲜亮,感到十分惊讶!

原来住在这里的几位喇嘛,是塔尔寺从佛画之乡热贡请来为寺里做画的藏族画师,1位师傅4个弟子。师傅叫索南丹巴,一脸慈和,说话非常轻慢。索南的弟子有夏吾才让、三治、昂杰和多杰,其中20岁左右的夏吾才让个头高高的,两只眼睛闪着智慧的光亮,他一手拿着只小颜料盅,一手握着根只有两根毛的奇特的微型叶筋笔在勾线,给大千的印象很深。

张大千当时对青藏的佛画没有多少了解,索南丹巴告诉他这是唐卡。大千对唐卡的用布、用印度珍贵矿物颜料、用两根毛的叶筋笔与画国画不同,很是好奇,进而细细追问请教,并观察其做画技法,近乎着迷。大千发现,这些画工不要说索南师傅,就是几位弟子,做画的功力都不差。做画时,他们静若处子,气韵松驰,心态自然,运笔相当准确轻熟,线描功力尤为出色。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缘吗?”佛画工匠们特殊的绘画材料制作、几乎不褪色的珍稀矿物颜料和独有的技法,是国画所没有的,这不正是他此行敦煌所极需要的吗?他暗自大喜:“真是天赐良缘!幸会,幸会!”

于是,大千把邀请和劝说几位喇嘛画工同去敦煌帮助他临摹壁画作为此行塔尔寺的要事筹划起来,与索南丹巴师傅进行了彻夜长聊。

张大千对索南师傅说:“如果你们师徒愿意跟随我去敦煌,我愿每天给索南师傅开两个银元、弟子们开一个银元的工资(这在当时是很高的工酬)。”索南师傅听了大千这番话,轻轻合掌一笑,婉言谢绝了:“恕老僧不能去了,一来因年岁已高怕路途劳顿,多有舛险,再则老僧必须把塔尔寺所定的画作完。”不过索南丹巴感于张大千对佛教艺术的崇拜和虔诚,答应只要4个弟子愿意,同意他们跟他去,因为寺院所定的佛画已近尾声,他一个人也可以如期完成了。大千听到这里非常高兴。索南师傅又说:“别看我这几个弟子年轻,都有十五六年的学画经历了,是热贡年轻画师里最好的画工,早已独立做画了,大师尽可放心。只是要拜托大师多多关照他们,在你们汉人地方,他们生活多有不便。”

大千高兴得急忙拱手抱拳施礼示谢。随后索南招唤几个弟子进来,问他们愿不愿跟随大千师傅去敦煌临摹壁画。4个弟子没多迟疑,回答:“老师同意我们去,我们就去,借此机会也可以向张大师学学汉画。”索南丹巴笑着说:“正是正是,这也是我心所愿,你们就跟他去吧!向大师谦恭地学习,更要精诚努力地工作,帮助大师成就他的宏愿。”

大千正高兴时,只见夏吾才让、三治等4位年轻僧匠,卟嗵一声跪倒在了大千的座榻前,齐声道:“张大师,请受不才弟子们一拜,还望大师日后多多指教。”大千见几位年轻僧人如此识礼,心中大喜,急忙起身将他们扶起:“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此去还要拜托各位多出力,帮助大千我完成临摹壁画大愿。”索南丹巴师傅笑笑说:“这就好了,今后你们也就是张大师的弟子了。”

次日,夏吾才让等人带上画具、颜料,高高兴兴地跟着张大千上路,来到兰州。

从兰州去敦煌,要穿越整个河西走廊,遥遥千多里路程,一面是终年白雪、逶迤千里的祁连山,一面是气候恶劣、动辄狂风大作沙暴突来的大漠和戈壁,沿途要经过高寒险峻的乌鞘岭和“世界风库”安西……加之当时的河西走廊属蛮荒之地,人烟稀少,路况极差,兵匪贼寇猖獗,这对张大千一行来说,无疑是一种考验。

启程大半天后,他们租乘的卡车来到著名的乌鞘岭。这里海拔3000多米,高寒缺氧,还下着雪。一上山,大千夫人杨宛君和大千的两个学生头痛恶心,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夏吾才让和三治急忙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两瓶水让他们喝,原来里面装的是用高原红景天泡的茶水,可以迅速地抗缺氧。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的高原反应症状果真大大减轻,一路安全翻过乌鞘岭。大千非常感动,他万没想到这几个年轻僧人竟会想得如此周到。

到武威后,大千把驾驶室的座位让给了刚刚结识并愿陪他同去敦煌的甘肃省参议会副会长范振绪老人,自己爬到车厢上面来。经过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时,漫天风沙呼啸而来,几位僧人急忙用自己的袈裟把大千裹起来。经过安西桥湾大风口时,他们遇到更强烈的风暴,几位喇嘛干脆把袈裟脱下来,绾结成一个紫色的大帐蓬,让大家拉裹着遮挡风沙的袭击。喇嘛们处处悯人、慈悲为怀的善举,让大千一行十分感动。

从安西去敦煌,是雇马车代步的,日夜兼程,走了两天多。在穿越一个盐泽地时,一辆马车陷入泥潭中,人跳下来后,车还在往下沉,情况十分危急。夏吾才让二话没说,和几个僧人一起用袈裟结成一根绳,拴在腰间,跳进盐泽坑去解开了马套让马跳出来,然后卸了车上的东西,把袈裟绳拴在车身上,大家合力拉出差点陷没了的马车。惊险过去,大千高兴得和一身泥浆的喇嘛们抱在一起,感激地说:“这真有点唐三藏取经时的情境,一难一难又一难,只因有你们这几个孙猴子,才一路过关斩将,化险为夷了!”

到敦煌后,张大千兴奋不已,马上投入准备工作,安排吃住等一应事情。十几个人,张大千住单间,又为4位喇嘛单独安排了一间禅房,单独开了个小灶,花钱雇了懂藏餐的伙夫专为他们做饭,其他人都是挤在一个破旧的大庙里,僧人们十分感动。

安顿好后,张大千就急不可耐地去看壁画。莫高窟共有480多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和近5万平方米精美的壁画,他和范老攀悬崖,穿洞道,踏勘了整整5天,并为洞窟编了号。

临摹开始后,4位喇嘛为张大千制作画布和调制颜料,同时也临画。他们用的材料有宣纸、白布和绢几种,其中白棉布是喇嘛们带去的画唐卡的材料,几位热贡画师做了特殊处理,格外好用。这就是后来人们发现,张大千在敦煌的临作为什么大多为布本的原因。喇嘛们用带去的印度和尼泊尔产的矿物颜料调色时,也出现了令张大千惊喜的效果。夏吾才让发现,张大千带来的炭精条粗脆易断,便为大千画素稿重新烧制了极为精细好用的小炭条,令张大千喜出望外。张大千发现,邀请来的这几位喇嘛画师真是了不起。

因为张大千在塔尔寺见过喇嘛们的线描技术,便在临画“西方净土变”、“观无量寿经变”、“千手千眼观音”、“张仪潮统军出行图”等一些重要画面时,把线描的活专门交给了他们做。几位僧人画出的线有如铁线抽丝,别有韵致,很得张大千欣赏。在敷色上,大千让他们尽情发挥画唐卡的特长,也使一些临作别样生辉。

在敦煌莫高窟、榆林窟和西千佛洞的两年临画中,夏吾才让等几位僧人画师也从张大千那里学到了汉画的一些传统技法。所以,后来夏吾才让大师回到热贡画的佛画,风格发生了很大变化,里面有了中国传统国画的影子,线描富立体感,佛像的眼睛充满神光,在藏区独树一帜,他后来获得“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更登达吉告诉我,父亲对他说,张大千大师在敦煌还发现了重层壁画,“他像宗喀巴大师一样,特别有灵”。更登说,父亲当年在敦煌很得张大千先生喜欢,张大千住的地方,只有夏吾才让、三治几位喇嘛去不受限制。大千还喜欢和他们聊天。在几位年轻喇嘛眼里,张大千像是自己的父亲,可亲可爱,他们甚至可以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没大没小地和张大千逗乐,叫他“胡子大师”。

将离敦煌时,张大千邀请4位喇嘛随他去成都画画,但因怕生活不习惯被婉言谢绝了,张大千为此深感惋惜。临别,张大千给4位喇嘛各送了一幅小画。更登说,给他父亲的是一幅水墨老人,给三治画的是一只老虎,可惜不幸遗失了。

一个偶遇,让张大千的敦煌之行得到了似乎缘定的神助,也让几位名不见经传的藏僧画工与张大千这位巨匠的名字联在了一起,写入历史。这是一个让我们无法不感兴趣、不无珍贵文化意义,而且会流传下去的真实而美丽的故事。

(责编 牛伟)

上一篇:科举考试衍生出的一个新行当――号军 下一篇:塞维鲁皇帝的“神化”仪式(公元2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