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古代神话还是现代预言?

内容提要 图腾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原始宗教形式。在一定的文化圈中，同一图腾信仰意味着同源共祖。图腾也是最早的社会组织的标志和象征，它对于氏族内部的团结和氏族外婚制的推行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就“图腾”一词的由来、含义，以及图腾起源、图腾崇拜的本质、图腾与禁忌的关系，进行了概括性的分析，说明图腾既非古代神话也非现代预言，而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神力的象征，是人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必然产物。

关键词 图腾 图腾崇拜 禁忌 氏族标志

“图腾”一词来源于北美印第安人阿尔昆琴部落奥吉布瓦方言的音译，在英文中它被固定 为“totem”，最初也有人把它写成“totam”或“dodaim”。第一个把“totem”一词介绍给西方学术 界的人是英国人约翰・郎格(JohnLang)。作为东印度公司的译员和商人，他在北美生活了多 年，并迷上了印第安土著的风俗习惯。他在1791年出版的《印第安旅行记》(Voyages and Travels of an Indian Interpreter and Trader)中首次提出了“图腾”的概念。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的是，没有多少人记住了他的旅行经历，但他随笔提到的图腾文化却引起了整个西方学术界的 关注。大约半个多世纪以后，英国旅行家格雷(Grey)在1841年出版的《澳大利亚西北部和西 部探险记》(Journals of Two Expeditions Northwest and Western Australia)中写到，澳大利亚的土著 居民中也存在着图腾文化现象。就这样，“图腾”作为一个术语逐渐为学术界所使用。

最先把图腾文化置于重要的学术高度的人是英国的麦克伦南(JohnFergusonMeLennan)， 他是研究掠夺婚姻的专家、外婚制的发现者。麦克伦南主张人类社会先是经历了原始的杂 交、母权或外婚制，然后才发展至父权社会。他认为，外婚制是掠夺婚姻直接产生的后果，掠夺 婚姻的产生是由于溺死女婴而导致妇女人口稀少，女人不够了，一个部族的男人就去打另一个 部族的女人的主意。部族的独立性正是靠图腾制得以实现的，即拥有同一个部族图腾的男女 是不能结婚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远古的人已经懂得了优生优育，并用图腾以及与之有关的 禁忌作为优生体制的保证。外婚制的产生主要是由于社会的原因，而不是由于生物学上的原 因。在《论动物和植物崇拜》和《图腾与图腾文化》两文中，麦克伦南进一步断定人类历史上的 许多文化现象都属于图腾文化，并认为古代的动、植物崇拜都是由于图腾制的影响而产生的。 他首次使用了“图腾主义”(totemism)一词，由于他的研究，图腾文化热在西方兴起。

紧随其后的是人类学名著《金枝》的作者弗雷泽(JamesGeorgeFrazer)，他被誉为图腾文化 研究的奠基人。弗雷泽发表的四卷本巨著《图腾主义与外婚制》(TotemismandExogamy)是其 另一部伟大的人类学著作。他虽然承袭了麦克伦南的外婚制理论，但却认为外婚制是原始人 中的聪明人为防止近亲结婚而发明的，也就是说，同一个部族或氏族图腾的男女是不能结婚 的。他的这套理论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传承制度若以母系而论，弟兄姐妹由于处于同 一图腾保护下的缘故便不能结合，但由于女儿和父亲属于不同的图腾，则可以结合；传承制度 若以父系而论，则母亲与儿子又分属于不同的图腾，于是也可以结婚。如果聪明人单单是为了 防止近亲而制定外婚制，从这一点上就说不通，这是后话。弗雷泽还把图腾分成了三种 类型，即氏族图腾、性图腾和个人图腾。关于图腾的起源，他也尝试着提出自己的见解。通过 对澳大利亚土著图腾文化的分析，他认为图腾制乃是起源于一种原始的妊娠理论。由于对生 育知识的无知，原始人把受孕与孕妇为之一惊的一闪即逝的臆想物质联系起来，这种物质可以 是一种动物，或是一种植物，也可以是一种自然现象。这种一闪即逝的物质就是图腾，就是说， 让妇女受孕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图腾的神秘作用。

就这样，图腾从弗雷泽那儿开始正式成了一门学问，它不仅使西方人类学的研究日趋成 熟，也成就了一大批文化人类学的学者。法国社会学创始人E・迪尔凯姆(EmileDurkheim)从 社会学的角度诠释图腾文化：图腾其实是一种象征，是神的象征，也是社会的象征；最原始的宗 教是氏族宗教，而这种宗教的主要形式就是图腾信仰。英国功能学派的B・K・马林诺夫斯基 (BronislawKaspqrMalinowski)从原始宗教之社会功能的角度对图腾做出了理论性的解释：图 腾信仰之所以成为初民的信仰，恰恰是基于他们的功利性需求；图腾制度的主要表现是以巫术 繁殖动物和植物，满足他们生活中的实际需要，由此形成了他们的主要社会组织制度。另一位 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A・R・拉德克利夫―布朗(A.R．Radcliffe―Brown)指出：图腾是人与生 物之间关系的一种特殊发展；图腾不仅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组织起来，同时也把人与环境的关 系组织起来；生物被选作社会群体的象征，乃是因为它们表现了社会的价值观。拉德克利夫― 布朗还深入探讨了“禁忌”(taboo)的作用，从而引出他对仪式价值的关注。美国历史学派的创 史人F・博厄斯(F．Boas)专门研究了图腾的起源问题，认为图腾文化产生于不大的外婚群体， 氏族图腾起源于家庭图腾。

无论是作为词语本身还是作为词语所代表的文化现象，图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 语境中都会向它的感知者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神秘。神秘永远刺激想像力的生长，所以，对图腾 含义的研究仿佛就是一个灯谜竞猜活动，惟一不同的是，它没有谜底，或者说，谜底并不在我们 任何世人包括那些土著的手里。土著只知道履行一种千年不变的、从高祖传下来的传统和习 惯，却从不自问这是为什么。图腾的谜底已沉没在“时间之水”的深处。于是，不同的图腾研 究学派产生了，它们把各自不同的理论制作成“打捞器”，捞出的东西也各不相同，以至于学术 界关于图腾至今也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然而，大致的轮廓还是存在的，并具有以下几个特 征：(重)原始民族的社会集团，以某种动、植物为名称，又相信其为集团之祖先，或与之有血缘 关系；(2)对于作为集团祖先的动、植物，集团中的成员都加以崇敬，不敢损毁或生杀，犯者接 受一定的处罚；(3)同一图腾集团的成员，可视为一个完整的集团，他们以图腾为共同信仰； (4)同一图腾集团内的男、女禁止结婚，实行绝对的外婚制。

图腾的起源比图腾的含义更容易让人产生不同的理解。弗雷泽的“妊娠论”认为图腾是 由妊娠母亲臆造出来的，是由于妇女对怀孕原理的无知而发生的一种观念上的错觉。德国心 理学家W・冯特(W.Wundt)、荷兰学者C・A・威尔金(C．A.Wilken)认为由于死者的灵魂进 入某种动物体内，这种动物因而成为神圣的动物，即图腾。英国人类学家泰勒(E．B．Tylor)先 生亦从此说，这就是所谓的“灵魂论”。民以食为天，既然有人提到了灵魂，就一定会有人提到 与生存相关的物质，这就是B・斯宾塞(B．SPencer)提出的“经济论”。他认为通过巫术而达到 繁殖动、植物的仪式是图腾崇拜的主要仪式，目的是为了促进图腾种类的繁殖，从而解决赖以 生存的生活资料问题。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则把图腾发生的原因归结到“命名” 上。据他推测，原始人中存在着用动物名给人起绰号的风俗，后代因此错误地认为其祖先就是 与绰号同名的动物，因而产生了图腾崇拜，所以说图腾信仰乃是一种被误解了的祖先崇拜。山

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总结了以上各种学说，将不同的图腾起源观点归纳为三类：

1．唯名论的理论，也就是上文提到的赫伯特・斯宾塞的“命名”说。F・马克斯―缪勒(F． Max―Miller)在1987年出版的《献给神话学》中说：“一个图腾开始是一个部族的标记，而后是 部族的名字。”泰勒的学生安德烈，朗格(AndrewLang)认为，原始部族并不像我们那样把名 字看得无足轻重和仅仅是一种习惯，而是把它看作有意义的并且关系到人的本质。原始人一 旦取了某种动物的名字，就必然会导致他们做出在他们和这种动物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而有 意义的关系的假设。

2．社会学的理论。E・迪尔凯姆认为图腾是在众多部族中的社会性宗教的明显体现，图 腾所体现的社会性，是部族成员崇拜的真正现象。弗雷泽认为图腾是使原始人各种需要达到 最自然结合的一种纯实践性的组织。

3．心理学的理论。上文提到的弗雷泽的“妊娠说”及W・冯特、G・A・威尔金的“灵魂 说”都是一种基于心理学上的解释。在W・冯特看来，原始人把动物当成了灵魂的“贮存器”， 这种灵魂本来是在人体内的，后来转到了动物身上。

弗洛伊德遵从心理学上的解释，但却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解释方法，他坚持用所谓的“俄狄 浦斯情结”(OedipusComPlex)来解释图腾的起源。他以儿童小阿尔伯特(Arpad)的病例为依 据，认为图腾动物在所有原始部族中实际上都是父亲形象的替身，所以图腾体系可能就是在俄 狄浦斯情结的影响下产生出来的。小阿尔伯特对邻居的妻子说过：“我要和你，你的姐妹，三 个姐妹和做饭女佣人结婚，不，不是女佣人，我要和妈妈结婚。”这最后一句话，即“我要和妈 妈结婚”为弗洛伊德的图腾起源于“俄狄浦斯情结”学说增添了精彩的注脚。弗洛伊德的这一 学说意味着图腾的存在乃是由于原始人为了防止而设立的禁忌符号。

关于禁忌，拉德克利―布朗对此有着较为全面的论述。禁忌(taboo)一词来自太平洋群岛 波利尼西亚人(Polynesian)的用语，它具有两个含义：一是神圣的，一是令人畏惧的、邪恶的。 弗洛伊德认为“最古老的和最重要的禁忌禁律是图腾的两条基本戒律：禁止屠杀图腾动物和 禁止与同一图腾部族中的异性成员发生性关系”。而这两种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欲望可以 看作是儿童的俄狄浦斯情结的中心或精神病的核心。图腾禁忌因而成了人类最早的戒律法 典，它为人类由野蛮状态向道德状态过渡提供了最基本的可能。

弗洛伊德认为，小男孩因“恋母”便把父亲认作想像中的情敌。当小男孩长大成人后被父 亲赶出家门，那些被父亲驱逐的儿子们便杀死并食用了父亲。在杀死父亲之后，儿子们心中产 生了罪恶感。为了纪念父亲，他们禁止杀害作为父亲替身的动物，所以“图腾宗教是导源于儿 子们的罪恶感，他们为了减轻此种心理而以服从它的方式来请求父亲的宽恕”。而偶尔举行 的“图腾圣餐”，即屠杀、食用图腾象征物的庆典，则是对战胜父亲的一种纪念。

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一说并不为其他学者所接受。W・施密特认为弗氏的学说 是最不足取的，但他对此又有一种无奈的感觉，因为这种“不足取”的学说在全球范围内流行， 其影响力已远远超出了人类学和心理学的范畴，“机车将弗洛伊德凯旋的列车拖遍了全 球”。其实，在图腾制确立的时候，性自由的禁忌只限于弟兄姐妹之间，母子之间的性自由并 未受到限制，也就是说，现代人所说的“”并未被纳入原始人的道德范畴之内，所以弗洛伊 德的所谓“恋母”和“仇父”便是不存在的，是他凭空想像出来的。

在笔者看来，图腾是人类自己创造的神，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神力的象征，是对大 地母神崇拜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对图腾的敬重就是对大自然本身的敬重。所以，小阿尔伯特 的“我要和妈妈结婚”这句话表达了原始人这样的心理事实：在原始人看来，人与大自然是浑 然一体的，人的谦卑心理使人不想凌驾于大自然之上，因为凌驾于大自然之上就是凌驾于神之 上，它表达了人试图永远保持与大自然亲近与结合的欲望。如果说“性幻想”在原始人那里 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种性结合的冲动绝不仅仅限于男、女两性之间，还存在于人与大自然之 间、人与神之间，而维系人与自然和谐的纽带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原始人的氏族徽章――图腾。

(责任编缉：刘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