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词风转变的标志

时间:2022-10-02 08:09:30

摘要:赵可词有两个显著的特色:一是映现着北国气象、洋溢着盛世豪情;二是雅趣盎然,尤以清雅为其特色。这两种特色,体现了金海陵王完颜亮时期及世宗大定时期词坛的基本特点。赵可其人,在海陵朝成长并显露头角又一直生活到大定末明昌初,他的词风及作品中体现出的心态、韵味、风调,明显地体现出前后两个不同时期、两种不同词风的过渡与转变。赵可词是金代前期词向中期词转变的一个标志。

关键词:赵可词;金代词坛;词风转变;文学标志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4)04-0113-06

收稿日期:2014-04-1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BZW2007035)

作者简介:刘锋焘,男,陕西淳化人,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金代词坛,无论如何分期,世宗、章宗时期是金词发展的中期,这一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而赵可词则是金词由初期到中期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标志。

赵可,字献之,号玉峰散人,高平(今山西省高平市)人,海陵贞元二年(1154)进士,历仕海陵、世宗、章宗三朝,“博学高才,卓荦不羁”。为人俊爽风流,文章健捷,尤工乐章,卒于明昌初。有《玉峰散人集》,其词今存11首。

赵可词有两个明显的特色。第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映现着北国气象、洋溢着盛世豪情。

赵可最著名的词作,当属《雨中花慢・代州南楼》,词曰:

云朔南陲,全赵幕府,河山襟带名藩。有朱楼缥缈,千雉回旋。云度飞狐绝险,天围紫塞高寒。吊兴亡遗迹,咫尺西陵,烟树苍然。时移事改,极目春心,不堪独倚危阑。惟是年年飞雁,霜雪知还。楼上四时长好,人生一世谁闲?

故人有酒,一尊高兴,不减东山。

代州在金隶属河东北路,地势险固,自古为著名的战略要地。南楼即州城南门楼,为代州古迹名胜。词人登高抒慨,吊古伤今。一起豪放大气,从大处落笔,写代州南楼之地理位置及其战略之险要。“有朱楼”四句,朱楼、千雉、飞狐、紫塞,均为实写,千雉尤见地域特色。词人大笔渲染,使实景亦显得雄奇壮阔。“吊兴亡”三句转为吊古,苍凉沉厚。下片重心转回自身,写己身之感喟及雅兴。词发“吊古”之感慨,有感伤但不强烈。末以“故人有酒,一尊高兴,不减东山”作结,洒脱旷放。这种旷放,与此前由宋入金的蔡松年等人为求心灵解脱与自由而有意旷达完全不同,直是内心世界的自然表露。全词写景气势飞动,意境雄奇苍阔,情怀潇洒苍凉,词笔劲健有力,感喟深沉且含悲壮,总体风格则豪放而明朗,虽也发兴亡之慨,却并不流于萧瑟黯然,有东坡风神而又别具一种北国气象与盛世豪情。

读赵可词,能时时感受到一种豪气,一种狂情。如下面一首《卜算子》:

明月在青天,借问今时几。但见宵从海上来,不觉云间坠。流水古今人,共看皆如此。惟愿当歌对酒时,长照金尊里。

此首全部化用太白诗语,“无一字无来处”而又自然妥切,豪情毕现,承袭了李太白之豪情,却也有着赵可自己的情怀。

赵可又有两首《鹧鸪天》,抒洒脱豪情,而又给人一种亲切感:

金络闲穿御路杨。青旗遥认醉中香。可人自有迎门笑,下马何妨索酒尝。春正好,日初长。一尊容我驻风光。归来想象行云处,薄雨霏霏洒面凉。

十顷平波溢岸清。草香沙暖水云睛。轻衫短帽垂杨里,楚润相看别有情。挥彩笔,倒银瓶。花枝照眼句还成。老来渐减金钗兴,回施春光与后生。

前首,春景、少年、美酒、美女、京城的大道,盛世的时代,引人无限的回味与想象。后首,青春才子、多情美人,虽称“老来渐减金钗兴”,实则至老不忘。两首词写词人游春的闲情,词笔轻快,词情轻松而又昂场,真可以使人联想到盛唐时期同类绝旬的韵味。这样的词作,均是词人豪情与清狂之气的自然流露;或许,也可以说这正是大定盛世时代在词人心目中的折光。

这样的秉性与情怀,即便在异邦海外也都会有“天作之合”。金末刘祁《归潜志》卷10有这样的记载:“晚年奉使高丽。高丽故事,上国使来,馆中有侍妓,献之作《望海潮》以赠,为世所传。其词云:‘云垂余发,霞拖广袂,人间自有飞琼。三馆俊游,百衔高选,翩翩老阮才名。银汉会双星。尚相看脉脉,似隔盈盈。醉玉添春,梦魂同夜惜卿卿。离觞草草同倾。记灵犀旧曲,晓枕余酲。海外九州岛,邮亭一别,此生未卜他生。江上数峰青。怅断云残雨,不见高城。二月辽阳芳草,千里路旁情。’”

这首词作于大定二十七年,已是作者去世之前两三年,实在是词人豪情、狂情、柔情的集中体现。就词作本身而言,写得并不算高明,颇有粗率之感。所谓“三馆俊游,百衔高选,翩翩老阮才名”,所谓“醉玉添春,梦魂同夜惜卿卿”,轻狂秉性,至老不变!

赵可还有一首“赋崇福荷花,崇福在太原晋溪”的《蓦山溪》,反映出词人前后生活及其心态的一种变化:

云房西下,天共沧波远。走马记狂游,正芙蕖、平铺镜面。浮空阑槛,招我倒芳尊,看花醉,把花归,扶路清香满。水枫旧曲,应逐歌尘散。时节又新凉,料开遍、横湖清浅。冰姿好在,莫道总无情,残月下,晓风前,有恨何人见。

此词咏荷花。崇福寺,故址在今山西省太原市晋祠镇。词人用“记”、“应”、“料”等虚词点出忆中情事。芙蕖铺水,冰姿亭亭,清香四溢,令人着迷;走马狂游,赏景听曲,倾樽而醉,真率豪放,显示出开阔的心胸和舒畅无比的心情。这种情形,应该就是词人自己“卓荦不羁”的青年生活的再现。末了,又道“冰姿好在,莫道总无情,残月下,晓风前,有恨无人见”,表现出无限的怜惜。豪纵与柔情相结合,真性情、真姿态,令人不由得击节称快。词上片写年少情事,狂游畅饮,洒脱不羁;下片写今日情怀,无尽牵挂,一片柔情。

《金史》本传又谓赵可“人翰林,一时诏诰多出其手,流辈服其典雅”。其词作,也时有雅趣,尤以清雅为其特色。这清雅,即是赵可词的第二个显著特色,突出地表现在下面两首词中:

好事近

密雪听窗知,午醉晚来初觉。人与胆瓶梅蕊,共此时萧索。倚窗闲看六花飞,风轻止还作。个里有诗谁会,满疏篱寒雀。

凤栖梧

霜树重重青嶂小。高栋飞云,正在霜林杪。九日黄花才过了。一尊聊慰秋容老。翠色有无眉淡扫。身在西山,却爱东山好。流水极天横晚照。酒阑望断西河道。

前首,酒醉乍醒,屋间萧索。然而,瓶中那几枝初绽的梅蕊,已经显示出了不同凡俗的高雅。而倚窗闲看,雪花在风中悠闲地飞舞,正如词人那悠闲的心境。最后,“个里有诗谁会,满疏篱寒雀”,把这种雅兴诗情推向了极致。短短一首词,清疏、闲雅,典型的文人雅趣。后首,“霜树”、“翠色”二句,清雅之中略带萧瑟;“九日”二句及“酒阑”句,略有悲秋伤逝之感,而“身在西山,却爱东山好”则逸兴盎然;“高栋飞云,正在霜林杪”则更显高旷,令人想到杜牧之“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的名句。而全词与小杜诗相比,高秋、高兴之中更见雅兴。词抒文人雅兴。两首作品,都显示出一种十分闲雅的特征。“个里有诗谁会,满疏篱寒雀”,“霜树重重青嶂小,高栋飞云,正在霜林杪”,这种闲雅情思、雅逸境界,正反映出大定士人闲适、安逸的心态及其开始追求雅化的时尚。

进一步,这位奇士的词中也流露着缠绵的柔情。下面两首《浣溪沙》,就充盈着幽怨:

抬转炉熏自换香。锦衾收拾却遮藏。二年尘暗小鸳鸯。落木萧萧风似雨,疏棂皎皎月如霜。此时此夜最凄凉。

火冷熏炉香渐消。更阑拔火更重烧。愁心心字两俱焦。半世清狂无限事,一窗风月可怜宵。灯残花落梦无聊。

细味此二首词,前首似写女子,咏闺情,抒幽怨,“锦衾”及“小鸳鸯”二句似都有所暗示。后首表面看是前首的继续,由“抬转炉熏自换香”转而“火冷熏炉香渐消”,实则应是写男子之孤寂,由“半世清狂”可知。两首对举,互为照应,关键在于“小鸳鸯”三字关联。词写儿女离情,词笔幽怨,情调哀婉,方之淮海、小山之作,亦无大异。这种婉约之作,又是此前海陵时期词坛所见不到的作品。

赵可词的两种风调,反映着金词发展过程中两个阶段的鲜明特征。从金朝词人的创作对比中可见出此点。

金朝词的创作,是从太宗朝开始的。但彼时的金源词坛,仍是北宋词坛的移植和变异。金朝的第一代词人,都是使金被扣或是城陷被俘等原因入金的“宋儒”,如宇文虚中、吴激等人。他们在孤苦的环境与更为孤苦的心境中备受煎熬,词作反复抒写的就是对北宋故国的深切眷恋以及那种深沉的沧桑之感,词风悲凉哀怨,甚或极为凄厉。这其中,也有例外情况,因忻州知府在金兵大军压境时开门降金而入金的高士谈,其诗中颇多故国之悲,但其词中却全是雅趣逸兴,尤多欧阳永叔之风调。与宇文虚中和吴激等人相比,其词已经自觉或不自觉的有了一点变化,但这毕竟不是主流。至于同是由宋入金的蔡松年,从文学创作的角度看,则属于下一个时期。金朝历史进入海陵王完颜亮时期,便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时代氛围如此,词坛情形也是如此。

就时代而言,这一时期显著的特征便是大一统意识的空前加强。完颜亮称帝以后,非常明确地提出了“混一天下”、“使海内一统”的主张,他毫不含糊地要“居天下之正”,继承历代中原王朝的正统,并采取如迁都燕京、出兵伐宋等措施,急切地要把这种大一统意识具体化,由抽象的意识变为实实在在的现实,由此催生了一种昂扬奋发的时代氛围。与这种时代氛围相呼应,海陵时代的文人,与此前金初文人的心态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以蔡松年为代表的老一代文士已完成了其思想及其文化人格的转变,日趋与金政权合作,不再眷恋宋室;而成长于金朝的年轻一代士子,由于其不同于先辈的出身、经历,由于当时帝王的雄心大志以及由此而造成的时代氛围,充盈于他们心中的,完全是一种昂扬乐观、奋发向上的精神状态。这样一种心态,与金初“宋儒”们的心态是迥然不同的;而这种心态,又自然而然地影响到他们的创作,使得他们的作品呈现出一种全新的风貌。

就词坛情形而言,这一时期的代表性词人就是蔡松年与完颜亮。

蔡松年其人,虽是宋人人金但又与宇文虚中、吴激等人不同,一则其人金时年龄尚小,还不到20岁,在宋朝也未做官;再则他经过矛盾与犹豫之后便入仕金朝且后来官至高位,所以在经历了一个由不愿仕金到勉强仕金再到情愿仕金且官至高位的转变过程后,他的心态及其文化人格也随之经历了一个守节~彷徨一消释一重构的过程,最后在一种幻想化、理想化的超逸境界中获得了心灵的自适与自由,建立起了自己既幻且真的理想人格,以此来消解他汉人仕金的心理纠结。就词的创作而言,蔡松年词的两大基本主题就是客怀归思与隐逸之趣。其词作给人最突出的感觉就是,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高情远韵。他作词是努力效仿东坡词旷逸的一面,求得心灵的解脱与安宁。其词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那种超逸出尘之致。

海陵王完颜亮,十分喜好词调,并且积极地参与创作实践。他的词作,如咏雪之《昭君怨》云:“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虽不是十分细腻柔婉,但也别具意趣,旖旎中不乏清雅,前人称其“诡而有致”。但完颜亮词的主体风格则是以豪犷为主要特征。如《鹊桥仙・待月》一首,写得本色自然、豪气逼人,“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暴烈秉性,尽见纸上;又如《念奴娇》咏雪词、赐大将军韩夷耶之《喜迁莺》词等,都写得豪气淋漓、声势逼人。“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真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旌麾初举。正马臭醍力健,嘶风江渚”,字里行间,充盈鼓荡着一股豪霸之气,充满了一种力的美感,读之令人感奋。应该说,他是此期最具时代特征的词人,更是此期词坛的倡导者,对当时的词坛风气有引领作用。

由于完颜亮酷爱文学,喜好辞赋,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文人。这些人,除过辈份较高的蔡松年等人外,基本上都是后来活跃于大定年间的“国朝文派”的早期人物,如蔡、赵可、王寂、任询、刘仲尹等。他们都是在海陵朝中举登第的,当时年轻气盛,诗词作品大都以豪放或疏朗见长,词笔刚健,意境雄奇,呈现出一种昂扬风发的特征,心中充满了一种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时代豪情。

就词的创作而言,当时最有代表性的文人蔡,仅存一首《江城子》。蔡琏正隆三年任三河主薄,次年丁父忧。词当作于此二年间。词曰:

鹊声迎客到庭除。问谁与?故人车。千里归来,尘色半征裾。珍重主人留客意,奴白饭,马青刍。东城入眼杏千株。雪模糊,俯平湖。与子花间,随分倒金壶。归报东垣诗社友,曾念我,醉狂无?

此词所写,全无其父蔡松年词那种故作旷达之笔,更无宇文虚中、吴激等金初词人的抑郁悲愤。该词写得自然豪放,生活气息很浓。客中迎客,旋聚将别,写来却无一点颓唐沮丧之态、消沉哀怨之语,纯是一派乐观昂扬之情。这也是时代氛围与个人心态的一种反映。而词中的“狂”情,与前述赵可的词作十分相象。

这里,我们还应该谈到金词中的一首名作――邓千江的《望海潮》。刘祁《归潜志》卷4云:“金国初,有张六太尉者,镇西边。有一士人邓千江者,献一乐章《望海潮》(词见下)。太尉赠以白金百星,其人犹不惬意而去。”词曰:

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绣错云屯,山形米聚,喉襟百二河关。鏖战血犹殷。见阵云冷落,时有雕盘。静塞楼头,晓月犹自玉弓弯。看看,定远西还。有元戎阃令,上将斋坛。区脱昼空,兜零夕举,甘泉夜报平安。吹笛虎牙间。但宴陪朱履,歌按云鬟。未讨先零,醉魂长绕贺兰山。

关于此词之写作年代学界看法不一。联系时代氛围及词作之情调、风格特征,我们姑且将之定为海陵时期。词写北国风物、边陲气象,气势沉雄而郁勃,充盈着一股隐隐欲动的勃发之气。这样的作品,与赵可写代州南楼的《雨中花慢》颇有类似之处。这不是个人的原因,而是时代特征的体现。

要之,狂气,豪情,昂扬的气势,是此期词坛的主体风格。而这种昂扬奋发的气象,到了下一时期便渐次消失了。

世宗大定时期,金王朝进入了盛世,政治、经济诸方面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这一“治世”的时代,其特征便是和平建设,“与民休息”,而不再是拓土扩疆,奋力进取。就时代氛围而言,以文治为其特色的“治世”的时代背景以及最高位统治者的积极倡导,创造了一种良好的文化氛围。活跃于这一时期的文人,大都成长于海陵时期(其中大多数都在海陵朝中进士第),他们的心中还保留着一些海陵时期延续下来的豪情。不过,随着时代风云的转换,与“投戈息马”的“治世”背景相关,此时的豪情壮怀已更多地转化成为一种承平昂扬的心态,有着海陵时期的自信,但却没有了海陵时期所崛起的奋发进取精神。这一时期的士人心态,崇尚雅趣,更主要地表现出一种闲适、安逸、祥和的特征,甚或表现出一种与现实世界隔离的心态,他们在和平年月里,安然闲逸地享受宁静,怡山乐水,或是孤芳自赏。平素的结伴游赏,也很容易变成一种雅集。而就该时期词的特征而言,可以说也是承平时代文人心态的一种形象化的反映。

大定时期的词坛,主要是一些从海陵时期过来的词人,如赵可、王寂、刘仲尹等。此时,词作风貌已与海陵时期有了明显的不同。其最突出、最明显的变化是海陵时期那种豪放昂扬的词作很少见了,词人的创作更多地写文人情趣,在取材方面也一改此前之习惯,多写词的传统题材(亦即闺思愁怨之类),而在意趣品味方面更显示出一种雅的特征。这大概与北宋时期的词坛一样,是社会升平时期词坛的一种规律性风貌。

大定时期的主要词人,是王寂和党怀英等人。王寂,词今存35首,是大定词坛存词最多的词人。王寂词,其中有两首献谒之作,《水调歌头-上南京留守》《瑞鹤仙・上高节度寿》,展现北方将帅的丰姿与气势,都写得十分豪隽,又有着一份北方的豪情与军营的狂放。二词皆写“镇淮江”、“荡淮夷”,味其“平安千里烽燧”等意味,当为大定年间作品(明昌时,王寂已垂垂老矣,明昌四年或五年便去世了),与邓千江的《望海潮》相比,更多的是太平年月的豪情而无紧张的战争气氛;与赵可的《雨中花慢-代州南楼》相比,也少其深沉且悲壮的感喟,这也是时代的特征。

王寂也有词写其狂情,如《感皇恩・有赠》写面对歌女,“坐中狂客,不觉琉璃杯滑。缠头莫惜与、金钗插”,活脱脱一付轻狂之态,又如“新声皓齿。恼损苏州狂刺史。一斛骊珠。许我尊前醉也无”(《减字木兰花》(髻罗双绾));“青春等闲背我,趁良时、莫惜追行乐。玉山倒,从教唤起,红袖扶着”(《红袖扶・酌酒》),显然是太平年月的作品。不过,王寂词写得最多的则是闺思、离愁,其次是叹世、感怀之类。叹世之作如“功名画饼相谩我……而今笑看浮生破”(《醉落魄・叹世》),“折腰五斗,所得不偿劳”(《蓦山溪・退食感怀》)等,都是文人常有的感喟(尤其是太平年月文人常有的感喟)。闺愁类作品,常有对唐宋人作品的吸收借鉴,如“寻春自恨来何暮,春事成空。懊恼东风。绿尽疏阴落尽红”(《采桑子》),“自恨寻春来已暮,子满芳枝空结”(《大江东去・美人》),皆化用杜牧诗典;如“上尽最高楼。阑干曲曲愁。黄昏犹伫立。何处砧声急”(《菩萨蛮・春闺》),化用李太白词,亦有晏欧词之风味;如“歇雨收云。密约深论。罗带香囊取次分。冷烟衰草长亭路,消黯离魂。羞对芳尊。刚道啼痕是酒痕”(《采桑子・用司马才叔韵》)化用秦、柳词句;又如“冰簟纱橱,玉骨凉生润”(《点绛唇・闺思》),“瞰莫放愁闲,上眉端”(《昭君怨・江行》),俨然易安风味。这说明,王寂作词,一方面大量写闺思离愁这种太平年月词人的惯用题材;另一方面,比此前词人更多地注重借鉴前人,开始在写作技巧与辞句本身上下功夫。这也是太平年月才常有的事情。与赵可词相比,显然更注重写作技巧了。

稍后的党怀英,词作更是以清雅为其特征,其词如“一瓯月露心魂醒。更送清歌助清兴”(《青玉案》),如“东君着意,留伴小庭风月”(《感皇恩・赋迭罗花》),如“开帘放入窥窗月,且尽新凉睡美休”(《鹧鸪天》),均是一等清雅的意境。一“雅”字可以说是竹溪词的鲜明特征。

著名词人王庭筠,大定年间亦作有一首《大江东去・癸巳暮冬小雪家集作》。词曰:

山堂晚色,满疏篱寒雀,烟横高树。小雪轻盈如解舞,故故穿帘入户。扫地烧香,团栾一笑,不道因风絮。冰斯生砚,问谁先得佳句。

有梦不到长安,此心安稳,只有归耕去。试问雪溪无恙否,十里淇园佳处。修竹林边,寒梅树底,准拟全家住。柴门新月,小桥谁扫归路。其清雅,与党怀英、与赵可等人的同类之作,亦庶几近之。

总之,与海陵王完颜亮时期之词坛多具昂扬豪放之气相比,世宗大定时代的词坛,则更多地显示出雅的特征。当然,两个时期的文人心态及词坛风貌都有豪情与雅趣,但又有所不同:海陵时期的豪情是一种昂扬向上、奋发进取的豪情,而大定时期的豪情则主要是一种盛世的乐观与自信;海陵时期的雅,主要是蔡松年那种超然物外、摆脱现实的超逸,而大定时期的雅,则主要是一种太平年月的闲淡与清雅。

《金史》本传谓赵可:“贞元二年进士。……天德、贞元间,有声场屋。”《归潜志》卷10有这样的记载:“及册章宗为皇太孙,适可当笔,有云:‘念天下大器可不正其本与?而世嫡皇孙所谓无以易者。’人皆称之。后章宗即位,偶问向者册文谁为之,左右以可对,即擢直学士。嗟乎,献之三以文字遇知人主,异哉!献之少轻俊,文章健捷,尤工乐章,有《玉峰闲情集》行于世。晚年奉使高丽。高丽故事,上国使来,馆中有侍妓,献之作《望海潮》以赠,为世所传。其词云:(词略,见前文)归而下世,人以为‘此生未卜他生’之谶云。”此词有“二月辽阳芳草”之句,赵可大定二十七年十二月出使高丽,归来当在次年(大定二十八年)二月。“归而下世”,似乎出使归来不久即辞世。又被章宗“擢直学士”。章宗大定二十九年正月即位,次年改元明昌。故赵可去世时间当在大定二十九年或明昌初。因此,他成长于海陵王完颜亮时期,词的创作也开始于海陵时期,而主要的创作活动则在世宗大定时期。

金刘祁《归潜志》卷10称赵可“少轻俊,文章健捷,尤工乐章”。可以想见,赵可年轻时(海陵时代)词采飞扬,擅长词作,必定有不少词作问世。呵惜,由于各种历史的原因,他的词留传下来不多,而且不好为其编年。不过,有一首戏谑小词写于早年是可以肯定的。《归潜志》卷10载:

赵翰林可献之少时赴举,及御帘试《王业艰难赋》,程文毕,于席屋上戏书小词云:“赵可可,肚里文章可可。三场捱了两场过,只有这番解火。恰如合眼跳黄河,知他是过也不过。试官道王业艰难,好交你知我。”时海陵庶人亲御文明殿,望见之,使左右趣录以来,有旨谕考官:“此人中否当奏之。”已而中选,不然亦有异恩矣。

这首即兴小词,踌躇满志,意气昂扬,以戏谑的打油腔调,写出了极端的自负得意之情,真实地表现了他考试答卷完毕后得意兴奋的真实心态,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海陵时期年轻士人的心态。

前文所述《雨中花慢・代州南楼》一首,从其格调气势来看,亦应是早年作品。今人牛贵琥《金代文学编年史》谓:“完颜亮定府试分六路,其中山后及河东人试于大同(《续资治通鉴》卷130),高平原属河东南路,似应是本年(贞元二年)应试途中所作。”如是,则此词确为海陵时代作品。此词前半写得气势飞动、雄奇苍阔,后半便转向平和。一首具体的作品,便显出了由雄豪劲健向潇洒闲雅的变化。这种变化,其实也是一种时代氛围、词坛风气的变化。

到了大定时期,赵可写词自然更是得心应手,作品也有了新的风貌。前述两首《鹧鸪天》写词人游春的闲情,有盛唐绝句的韵味;而两首《浣溪沙》则写儿女离情,有类淮海、小山之作。另外两首作品,《好事近》(密雪听窗知),写听雪、看雪之闲情;《凤栖梧》(霜树重重),写重九次日淡淡的思乡之情,显示出一种十分闲雅的特征。咏物词《蓦山溪・赋崇福荷花》,形为“赋荷花”,实是借咏荷花而写自己早年与现今(晚年)之情形,可以看作词人一生中前后不同时期心态之写照。这些作品,都洋溢着一种盛世文人的闲雅之情,与大定词坛的清雅风貌十分吻合。

从其年龄、经历,从其词作等方面来看,赵可词,是金代前期词到中期词转变的典型体现,也是一个标志,是词作内容、情调、词风转变的标志。他的词作,表现的是盛世的心态、盛世的气象、青春的豪情,如果联想到唐诗,则类乎于盛唐之初的诗人,真率、自然、充满了豪情,有时又不免显得轻狂。他的词,既有海陵朝词坛的特色,又有大定时期词坛的风格。就写作技巧而言,与之前的吴激、蔡松年等词人相比,他的词也显得更自然一些,少了些典故,多了些白描。与生年比他稍晚的其他大定、明昌词人如党怀英、王庭筠等相比,他的词又很明显地多了些自然与开朗。这有其个人个性的原因,更有时代的原因,有少年与青年时期时代风气与思潮留下的痕迹。

但总的说来,赵可还不能说是大定时期词人的代表,他留下来的作品毕竟不多。所以,只能说他是一个标志,是由金代前期到中期过渡的一个典型标志。这一标志的确立,不仅因为他的生平是在海陵朝成长并显露头角又一直生活到大定末明昌初,更主要的是,他的词风、他的作品中体现出的心态、韵昧、风调,明显地体现出前后两个不同时期、两种不同词风的过渡与转变,而且他前后期的作品,也都有典型的时代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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