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水是泪水

时间:2022-10-01 11:28:07

磕头

泵房爆炸的时候,一股火浪像红箭沌上天空,巨大的冲击波撂倒了地面上所有的人。

之前二三分钟,大连消防支队长丛树印通过电台喊:“全体撤退。”所有官兵立刻往后撤。

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勇峰殿后,他发现炮台山中队指导员王国开和士官周鑫动作迟缓,拖着40公斤的水炮往回走,水炮的两个水带粘在沥青地上,拖不动。

李勇峰一看此景,火腾地就上来了,这不是找死吗?他开口就骂:“王国开,你混蛋,你玩什么新战术呢?快滚犊子'撤!”

王国开和周鑫连滚带爬撤到后方,从泵房涌出的火浪如流水一般吞没了水炮所在的位置。

周鑫坐地下哭了,李勇峰骂道:“哭什么哭,你看火场哪有哭的?”

周鑫越哭越厉害,说:“我跟水炮有感情,入伍就跟它在—起,走哪儿带到哪儿。”周鑫悲痛地盯着水炮。直立的水炮在火浪中倒下了。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周鑫去看水炮,烧没了,黄铜、白钢零件和铸铁底盘都烧没了。当时,他们如果不在李勇峰大队长的叱骂下撤退,肯定让火一舔就没了,人能比白钢铸铁禁得起烧么?

王国开回忆说,李勇峰大队长当时抬胳膊要打他俩。李勇峰说绝对没这个动作。王国开至今仍记得李勇峰被油污染黑的脸,气愤地咬着牙,眼里却含着泪水。李勇峰含泪也是因为气的,他对王国开说,“你自个儿膝盖有毛病,你不知道啊?还拖什么炮?”

7·16大火之后的一个半月,8月30日那天,王国开在沈阳参加铁军比武训练。他想来想去,硬着头皮给支队长丛树印打了个电话,请一天假,回辽阳老家看望老爹老妈。支队长准假。

从7月16目夜晚到王国开请假回家的45天时间里,王国开日日夜夜都想念父母,回家只为做一件事。

到了家门口,王国开没进家门。他压制不住感情,怕自己失态。他磨磨悠悠找到小区里面当兵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一顿酒,啤的白的全喝进肚里,心里稳当了,慢慢走到父母家里。

敲开门,老父老母正在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又惊又喜。他们知道当兵的没事不让回家,儿子回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老父亲问:“出什么事了?”

老母亲也担上心了,“出啥事了?”

王国开的眼泪早已涌上眼帘。他低着头,怕父母看到自己的眼泪。他把父亲母亲连推带扶,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后,王国开跪在地下“咣咣咣”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老父亲74岁,耳聋。老母亲77岁,眼睛视物不清。他们都是辽化的退休工人。老俩口被弄懵了,一时缓不过神来。

王国开请假回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父母磕头。假如以后再遇到大的火场,他一旦牺牲了,今天磕完头,心里就一点遗憾没有了。 7·16火场,大连消防支队遭遇的6次大爆炸,3次发生在王国开的阵地,当时他已不把死亡当成多大的事,全支队1000多名弟兄都在这儿呢,支队长也在这儿呢。当时最盼的是给父母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哥们六爪,他排行最小,是老疙瘩。

老妈颤巍巍站起身来,把儿子扶起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上一回,王国开训练时胳膊骨折,取髋骨补在胳膊上,留下13厘米的伤疤。他回家来,三伏天穿着长袖,被老妈发现了伤疤。老俩口一宿没睡着觉。这回,哪儿电没伤着,老妈才放下心来。

老父亲站起来,问,“儿啊,你咋啦?”

王国开低头说,“想你们啦。”

老父亲问,“兴许有啥事吧?”

王国开眼泪哗地下来了。他回到辽阳没敢进家门,就是怕自己放声大哭。属实说,他真想抱着父亲母亲,扎进他们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但王国开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淡淡说,“头几天出火场,挺危险。”

这话老父亲没听清楚,老妈听到了'她看到了儿子流泪,妈妈摸着儿子受伤那条胳膊,说,“咱们不要功,平平安安就行。”

“平平安安”这几个字何等沉重,消防官兵谁敢说自己能平平安安?只能说他们在为别人的平平安安奉献着一切。“平平安安”太珍贵了,在7·16火场,它远在天边。王国开不敢再跟父母唠了,他又把老爹老妈按在沙发上,“咣咣”又磕几个头,说队里有事,开门匆匆离去。磕完头,他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7月16日晚上,花园口消防中队刚接到警报的时候,王国开心里挺高兴。心想这回挺好,过去尽演习,这回新兵有机会上真火场了。再过半年老兵就退伍了,借这个机会让老兵带带新兵,挺好。

王国开带上25名官兵,高高兴兴奔赴大孤山火场。车开着,见天空浓烟滚滚,聚集云层,心想这是不祥之兆啊,一般的火哪能在天空堆积几十平方公里的浓烟呢?车拐过弯,大伙一看,心呼啦提到了嗓子眼。

进大孤山的路是一条盘山路。山挡着,看不到油库区的情形。车拐过弯,大孤山油库尽收眼底,那是一片火海啊。火不仅仅在燃烧,是火球四外放射。一团黑烟如炮弹一般崩出,烟散开,火焰马上蹿出。王国开一看就傻了,消防队员对火场的常规观察,比如确定中心起火点,估算过火面积,在这全无意义,四处起火爆炸,不知道中心在哪里。到处是火,哪还有啥面积不面积。

到达阵地,离103罐很近。大队长李勇峰劈头对王国开说,“你到103罐东南侧的泵房设阵地,能不能顶住?”

“能!”王国开二话不说就表明了态度。转身找泵房,泵房在哪儿?在7·16火场,这一类的问题太多了,没人回答你泵房在哪儿,消火栓在哪儿,高危化学品罐群在哪儿,你自己找吧。王国开拉住一位企业员工去找泵房,路上问了一句——他早想问,憋不住问了出来——“油罐和厂房的自动喷淋系统为什么不启动?”

大型化工企业都有严密到无可挑剔的消防设施、报警装置和喷淋系统。第一套失灵还有第二套、第三套跟上。在理论上,或者说在图纸设计上,这些措施全都万无一失。

这位企业员工的回答让王国开万念俱灰,他只说了两个字:“没电。”

企业设备的安全措施都以电为动力源。爆炸毁了电路系统,或者按消防规范厂方断了电,使所有的消防设施胎死停电之中。设计人员曾经说,油库区这些油罐的罐壁可以抵御爱国者导弹的攻击而不致破裂,战争还没发生,油罐却因违规操作而爆裂。真实的战争发生在消防官兵和原油大火之间,以血肉之躯对抗狂暴的火浪,战争就这样一点一点拉开。

王国开带中队前往泵房的位置。途中,见一台消防车在灌木边的草地上熊熊燃烧。王国开抄起泡沫枪对准这台车灭火,喷半天,见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人早撤了。王国开知道企业消防队已经弃车撤离了,心里更加沉重。企业消防队比公安消防部队更深知这场火的厉害,他们撤了,这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恶仗。

王国开和战友在泵房边上架设阵地,出一支泡沫枪、一支泡沫炮,为已经起火的泵房冷却降温。他们所处的地方低,流淌火从四面包抄而至,在这里形成一个火焰飙高的火湖。

打油火必须贴近打,打火的根基。只有打火根,才能让火一点点后退。离远打,不解劲。靠近打,人受不了。王国开和战友站到离火三四米的地方灭火,感觉脸上的皮肤都挣开了,烤爆了。他们戴的防火护目镜有过滤功能,看眼前一片红,找不清火根的位置。王国开把护目镜推上去,眉毛呼地燎了,把嘴里的唾沫都吸干了。原油燃烧跟油锅的油燃烧是一样的,边烧边蹦油星子口王国开感觉油溅到脸上,脸上立刻起一片泡,他赶紧撩一把泡沫水泼到脸上。

他们坚持了将近40分钟,大连市里的增援队伍还没来到。40分钟何其漫长。消防车给泡沫水枪的压力给到了最大,王国开觉得双手把不住枪了,但依旧抱着枪扎火场的官兵,无论开发区消防大队苦战的前40分钟,大连消防支队苦战的前7小时,全省各支队前来增援的2380多名官兵共同奋斗的15小时,没人片刻放下手中的水枪、泡沫枪,最后胜利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这40分钟,王国开真实感到了度日如年,他甚至想到自己要长出—双翅膀多好,飞出骇人的火场,到有清水有草地的地方休息一小会儿。但这只是想一想而已,如果顶不住火,火浪就会越过迎宾路。路的那边就是LNG。

光说LNG,谁也不害怕。但消防官兵都知道,这是液化气储备罐的英文缩写。流淌火如果烧过迎宾路,烧到LNC……什么都要往下想了,只有拼命灭火。

这时候,电台传来消息,支队特勤三中队已经到达火场。王国开闻此,眼泪哗地下来了,他原来以为自己以及周鑫等20多名官兵就死在这儿。死不足瞑,最可惜是他们牺牲前英勇拼搏的景象都没人看到啊,这回有见证人了,死也值了。想到这儿,王国开身上又涌起一股猛劲,—点不知道累了。说话间,特勤三中队生龙活虎来到阵地,出枪出炮,攻击力量更加强大。王国开这时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特勤的兄弟看到了我们,看到炮台山中队不是孬种。这么一想,火烤烟熏乃至牺牲丝毫不可怕,体会到原来不曾有过的高尚情怀。

这时,泵房火势加大,火头拧着劲儿往高飙升,火苗原来是红堂堂的,这时变成了白色,伴随奇特的呼啸声。

王国开想,情况变化了,撤还是不撤?电台传来支队长丛树印沙哑果断的命令:“全体注意!全体撤退!全体立刻撤退!”

按说这时候应该撒腿开跑,王国开却对周鑫说,“枪不要了,咱们抱上泡沫炮。”炮有40公斤重,还拖着两条80毫米粗的水带。谁舍得扔下炮?炮在火场上立了多大的功啊,他俩连抱带拖,抬着泡沫炮往后撤,这时遇到大队长李勇峰,受到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撂下炮,终于跑到安全地带,然后回望火浪里的炮掉眼泪,他俩把泡沫炮当成人了,仿佛战友被活活烧死了,周鑫哭得号啕失声。

王国开和周鑫关心的是炮。李勇峰关心的是人。战事之后,李勇峰的妻子赵莉明说,李勇峰回家之后宣布,谁也不要提火场的事,李勇峰自己也不说。但他会突然站起身在屋里大步走,说:“72人活着带进去了,72人活着带出来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谁也不敢接这个话头唠。不—定什么时候,李勇峰又会突然站起来对自己说,声音奇大:“72人活着带进去了,72人活着带回来了。”赵莉明最了解丈夫的心思,李勇峰半个月之后回到家时,又黑又瘦,完全脱相了,赵莉明和12岁的女儿都哭了。赵莉明什么也没问,只说一句话——

“战友们平安是最好的了。”赵莉明明白,光说“你平安回来是最好的”,李勇峰听了都不高兴,必须说战友平安,李勇峰听了才心安。

他的女儿哭得浑身颤抖,半天说出一句话:“爸爸,你是英雄。”

她们娘俩儿,大连支队官兵的家属都在电视上看到了火场的酷烈。谁都没敢想自己的亲人会不会牺牲。

王国开和战友们被泵房爆炸的大火追出来300多米,他看到大火比刚才更大,整个库区的油罐都像被大火举着。王国开想,下回再进去就不一定出得来了,这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手隋不自禁从防火服里面军服的兜子把移动电话掏了出来,特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几句话。王国开盯着手机,半天不知道给谁打这个电话,别看每个人平时都认识一堆人,关键时刻想通话的却没几个人。他最想给父母打,现在夜里10点多了,电语打过去,他们这宿就睡不成觉了。其实,他不光想给亲人留下声音,还想听听亲人的声音,听听父亲母亲苍老的声音,是最后的愿望。但不能给父母打电话,最可惜没给他们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往边上走了几步,找个没人的地方,跪下朝北方磕了几个头,心说父母大人,原谅老儿子不能为二老送终了,自从17岁当兵,就没有好好侍奉过老人,有隗。王国开起身,抹一把泪想给哥哥姐妇打个电话,但不知说啥,也不敢如实说火场的情况,白白让他们担心。王国开最后给自己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王国开问:“你干啥呢?”

女朋友懵懵懂懂说:“我睡觉呢,你干啥呢?”

王国开说,“我救火呢。你睡吧,我明天再打。”说完,他关掉手机,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打上电话。

泵房爆炸崩起的水泥块、钢铁零件四处横飞,爆炸一声接着一声。泵房该炸的东西都炸了,声音渐渐停息,流淌火占领的地盘也更大了。支队长丛树印下令全支队组织反攻,把流淌火一寸寸逼回去。

由原油聚成的流淌火堆积在墙跟,已经堆起一米多高,算火苗有三米多高。一般人没听说过火能把墙烧倒的事,这道30厘米厚的混凝土墙,已被火烧酥,如果继续烧,墙会塌掉。刚才说过,迎宾路另一端是LNG储备区。火好像知道那边是液化气大本营,憋着劲要烧过去。

支队急速调集地方翻斗车装卸砂土前来灭火。火太吓人,司机们不敢往前开。这时,一条大汉跳到汽车踏板上,说,“司机你听好,我是大连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有我活着就有你活着。听我的命令倒车,叫你停你就停。”

大翻斗车在金刚的指挥下,开进大火里,把一车砂土准确地倾泻在墙跟的火上,—下子掩灭了火。紧接着,一车又—车的土筑起一道土坝,保住了墙以及迎宾路和对面的LNG区。这时候,王国开身后响起丛树印犀利的喊声,“谁还有泡沫?”

“我!”一人上前应答。那时分不清谁是谁了,丛树印闻声辨人,指着他说:“好,西岗中队范军,组织阵地堵住这片火。”

丛树印又找炮手:“王国开!”

“到!”

“你快去把机场支队的车载泡沫炮调来。”

“是!”

王国开那真是热血沸腾,领导就是领导,人家丛树印,一个师职干部,管1000多号人,没点错你的名,牺牲也值了。王国开和战友转身找车载泡沫炮。路滑,走两步就摔倒。摔几跤就把手套摔没了,用手往地下一按,手从地上咕咕沸腾的油里拿出来全都是血泡。王国开实在走不动了,让战士用水枪顶着自己后腰往前蹭。调来车载炮,向火浪发起猛攻。火也欺软怕硬,不得不向后退却。泡沫量不够,火马上又向前冲几步。就这样,官兵和火浪展开拉锯战。

下雨了,他们感觉不出下雨,只觉得防护镜模糊了’身上的衣服更沉。王国开摘下护目镜看,雨下在身上是黑的,他伸出舌头接点雨水喝,品一品,嘴里全都是溜滑的油。油怎么变成雨下来呢?可能高温把油蒸发到天上,油的云撑不住又掉下来了。

炮台山消防中队五台消防车的泡沫和水都打尽了,王国开派副中队长王永安找水。火场哪有水啊?所有的车都缺水。王永安只好和兄弟中队的人抢水。找到一个出水的消火栓就占住,接到自己的车上灌水,谁也别想染指。王国开的车曾有半个多小时缺水,这让王永安非常隗疚。

王永安,这个壮硕的蒙古族汉子’单手能举起60公斤的杠铃。火场上,他一个人推滚200公斤的泡沫桶。半小时,找水没找到,他以为王国开和周鑫葬身火场了,心情悲愤。火场上,找水的人掌握着水的命,没水了,岂不送了战友的命?战斗结束后,王永安像疯了一样四处找王国开,二人见到后,王永安紧紧搂着王国开不松开,痛哭流涕,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好多天,王永安回家先喝酒,喝完把一岁的儿子往高扔,再接住。他一边扔,一边哭。

王永安的媳妇见此情景大为诧异,以为他疯了0她从没见过王永安流泪,更甭说哭出声来。她了解王永安性格十分刚烈,却不知一边扔儿子,一边痛哭抒发的是什么感情。

战斗进行到42分钟的时候,普兰店中队、长青岛中队的战友翻墙跳过来。力量壮大了’四个中队并肩战斗。

困大劲了,睡上一分

两分钟

周鑫见到大火,一下蒙住了,心想可能回不去了。下意识想到要照顾好新兵,别让他们乱跑乱走,别出危险。这个想法本身就自相矛盾,既然这是—场无法生还的大火,照顾谁有什么用?这就看出老兵的责任。周鑫是炮台山消防中队的二班长,2002年入伍,二期士官。比新兵早入伍一年也要护着他们,这就是兵的血性。

炮台山中队出一支泡沫枪阻击流淌火,出—支泡沫炮压制103罐的大火。半个小时过去了,900毫米管道爆炸,积成大蘑菇云。周鑫愣了,平时救火,火越救越小,这次救火却越救越大了。

着火点越来越多,被崩起的水泥块和钢铁零件发出撞击声。周鑫让新兵靠后站,自己用泡沫枪阻击流淌火。750毫米管道爆炸后,掀起的气浪把他推出五六米,飞溅的沸油把脸上烫出了一片大泡。泡沫枪找不到了,他努力睁开眼,从泡沫液翻滚处捡起枪,接着战斗。烧过的原油化成沥青,把泡沫枪的水带黏住了,两个人都拽不动,只好三个人一起往前拖。

这时火势变了,不再是红焰的浪头,是四处乱蹿的白光,比电焊火光还刺眼。电台传出支队长丛树印发出的撤退命令。周鑫让新兵先撤,他和王国开拖着泡沫炮往后退。如果不是沥青黏住了炮架,拖炮走没这么费劲。9年了,周鑫从新兵入伍就跟这架泡沫炮在一起,怎么忍心把炮扔在火场。

这时大队长李勇峰让撤回来的官兵报数点名。烈焰飙天,爆炸四起,李勇峰的心始终拎着,恨不能时时刻刻点名,看少没少人。李勇峰发现炮台山中队少了王国开和周鑫,他大步跑回去,见两人正在拖炮。李勇峰一顿臭骂,让他俩快撤。周鑫、王国开和李勇峰刚跑出去30米,泵房爆炸。

泵房爆炸是什么情形,周鑫并没有看清,他只知道后撤的地势是下坡,流淌火像一群疯狗在后面追。油火的浪头在下坡地一波一波地打下来,呼啸生响,那情景非常恐怖。

不知哪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眼瞅着是—片黑雨。黑雨噼里啪啦打在战斗服上,竟是一摊油污。周鑫心想,真回不去了。他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手都摸到了手机,却没敢掏出来。怎么说,说什么?父母怎么能受得了?周鑫耳边老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有啥事往家打个电话”,这时候真应该打电话了,到打的时候了,却没法打。人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面临如此惨烈的场面,人无论如何打不了这个电话。

李勇峰让官兵们用砂石垒坝,暂时把油圈了起来,使他们再次获得了战机。周鑫—人把泡沫枪扛在肩上打火,让新兵休息一会,这时候,他们已经战斗了三个多小时。

周鑫打火的时候,突然发现油库区道旁20多米高的金属灯杆弯下了腰,探照灯脑袋朝向了地面。他莫名兴奋起来,一股自豪感油然升起。他对战友说:“咱们真厉害。灯杆都完蛋了,咱们没事。”

辐射热烤弯了灯杆,但人还能走能动能战斗。周鑫太高兴了,对战友说,这火没啥了不起,咱们的防护装备好,刀枪不入。

周鑫和罗海洋一起铺水带。消防兵都知道,铺水带是重体力活,在火场铺水带更是艰难万分,在这样的路面上来回跑,脚早就磨坏了。第二天,周鑫把脚从战斗靴里抽出来看,双脚血泡全烂了'惨不忍睹。他们二人铺了23盘80毫米水带,总计460米。水带乱蹦,周鑫和罗海洋用肩膀扛,感觉大地比烧红的铁锅还要热。

天亮了,增援队伍到来,战士们有人替换睡会儿觉。周鑫让新兵下去休息,他搬运泡沫桶。

在正常情况下,200公斤重的泡沫桶要用叉车运到消防车顶。但现场没有叉车,周鑫和战友把6米高的梯子架在车上,用绳把泡沫桶拽上去。无论推泡沫桶还是用绳拽泡沫桶,每搬一个桶,人都筋疲力尽。但那一阵子谁也不敢耽搁,周鑫他们一共往车上加了40桶泡沫。消防车的泡沫始终没断过。

困啊,先是累,接下来体力透支,再接下来还是困。人被火烤着,被大火威胁着,仍然困,身上软得像面条一样。

周鑫16日一夜,17日一天一夜,18日—天一晚没睡过觉。这就是铁军,战士不光不怕火烤,不怕危险,不怕疲劳,还要与睡魔作时时刻刻的斗争。困大劲了'周鑫靠着泡沫桶睡上一分两分钟,最多不到五分钟就醒了。什么湿透的战斗服,什么爆炸声,在睡着那几分钟内,浑然无觉。

(未完待续)

上一篇:孔子叹苛政 下一篇:农民工培训中发挥政府作用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