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 一位舞者的重生

时间:2022-10-01 09:25:04

2008年,一个要在奥运会开幕式上跳独舞的女孩儿,在排练时因为活动台1秒的误差,从车台上摔下来变成了高位截瘫,于是她不仅无缘奥运,也再不能跳舞。

2013年,在《舞林争霸》最后几场的评委席上,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儿。比起金星的犀利、杨丽萍的直接,她的点评颇为平和。这让我惊讶,对于她,那场劫难过去才不到5年。

必须要面对的事

时间回到2008年7月27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媒体曾经这样问刘岩。

“我左脚已踩在车台上了,右脚还没跟上,但车提前动了,惯性把我悠倒,就从那个3米的高台上摔下来了……”当刘岩觉得终于可以面对媒体时,她这样回答他们的提问。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脚踏上去了么?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又一拨儿媒体问。

“我左脚已踩在车台上了,但是那个移动的台子没有接住我,所以我从那个地方摔了下去……”她重复。然后又来了不同的媒体,带来了相同的问题。

她回答着那唯一的答案,重复那个残酷瞬间的所有细节。她忍着泪,不让自己失态。

“都这样了,你可真坚强呀!”走的时候,他们带走她的答案,并赞美她。

她听到“坚强”二字,就知道对于自己,他们什么也不能体会。但她从心里感谢他们,他们让她可以直面那一刻以后她必须接受的事实——她跌下车台,脊椎损伤,第十二胸椎以下瘫痪。那个本该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跳独舞《丝路》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站立。

“我还能站起来吗?”这是那段时间她问的最多的问题。

一到吃饭她就问妈妈:“我能好吗?”妈妈安慰她:“接受康复训练一定能好。”她就哭:“你就骗我吧,我根本好不了!”

“我还能再站起来吗?我要怎么去练习站立,怎么去练脚?”见到医生,她就这么问。

一个专门从美国来给她看病的医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告诉她:“你必须去工作,你必须做你自己。在奥运会前你摔伤的那一刻,可能全世界都认识了你,但3个月过后,大家会瞬间将你遗忘。”

“我妈是个医生,我摔伤后,她说你以后千万不要得心理上的疾病,这比身体疾病更可怕。所以她让我看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书,我发现有一种心理疏导,就是你要不断地重复自己的心结。为什么呢?就是要你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等你面对了,就不知不觉会接受;如果你一直逃避,就会生活在一个假想的空间里面。”

刘岩就是这么做的,直到有一天她再说起那天的事,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曾经那么爱跳舞

曾经的刘岩,对跳舞很迷恋。做职业舞蹈演员的那6年,周六周日练功房关门了,她会去别的教室练功;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都不给自己放假,一定要练完功才坐飞机回内蒙古和家人团聚。对于她来说,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动作,就和孩子们开心地蹲在地上看蚂蚁,一看就几个小时一样,是一种单纯的快乐。

问起2008年之前的职业规划,刘岩的回答特别简单:“我的全部梦想就两条线——跳好舞,一直跳下去;再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我年轻、自信,有资本也有能力驾驭幸福的生活。”

大多数人认为,跳舞是青春饭,但刘岩不这么认为。“400多人参与的舞剧,唯一一个A角就是我,奥运会开幕式那么多人里面就一个人站在纸上跳舞,那个人就是我!我不属于大多数,所以我坚信自己可以跳到很老很老。”说这些话时,刘岩直视着我,语气坚定。

在那个毁灭性的日子之前,她几乎拿到了中国所有舞蹈比赛的金奖,还同时担任着几个大型舞剧的A角。可以这么说,2008年摔伤以前,刘岩被好多人羡慕甚至嫉妒着。

那时候,父亲来北京出差,打电话给她:“今天晚上能跟爸爸吃饭吗?”“今天晚上不行,有演出。你在北京待几天呀,我抽空去找你。”

几天后,刘岩忘了父亲在北京的事。爸爸又打电话,她接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爸爸,今天无论如何安排时间跟你见面,请你吃东西。”

“没关系呀,爸爸已经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了,下次吧。”

那时候,刘岩的世界太大,有太多的未来要去打拼,有太多的精彩要去拥有,连坐下来跟父母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现在会宿命地想,也许你的腿一辈子只能这样起落3万下,但你用几年的时间把它预支光了,所以以后再也不让你动了。”刘岩笑着说。

轮椅是我的新舞鞋

接受了“好不了”的事实后,刘岩问自己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能跳舞了,自己还能干吗?”这个问题很低级,但很现实,因为自己失业了。

生活上已经无法独立,她不愿意在经济上还要依靠父母,便开始尝试从跳舞向教学转变。

“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去考博?其实对于我来说没有别的选择,我一个本科毕业生怎么去教本科的学生?有资本的时候才能去教别人,当时我们北京舞蹈学院的明文军老师也鼓励我,说考博你才有出路。”

从靠腿吃饭到靠脑子吃饭,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很艰难。刘岩想考冯霜白老师的博士,可没有信心,冯老师对她说:“要相信‘相信的力量’。”她把这句话铭刻于心。

2013年,她博士毕业。几年时间她经历的,有些我们能够想象,有些常人却无法体会。她很少说起那些艰难的事,但很骄傲自己还能“较劲儿”:“我总觉得,做事时还是应当较劲儿。遇到挫败,要有自己跟自己角逐的决心。没摔的时候是这样,后来也一样,这就是我。”

她也变得格外珍视亲情。虽然依然很忙碌,忙碌于工作学习和各种活动,但她不再让自己只是一味向前,不时和父母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有一天,刘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小举动,都会影响父母好几天的情绪,便极力克制自己的伤痛,隐藏自己的伤心,努力做出快乐的样子。但最终她发现,父母一眼就能识破自己的伪装。

再后来,刘岩开始慢慢学习放下,真正投入到当下的事情里。她享受当下时,父母也变得开心起来。

受伤时,很多陌生人给了刘岩莫大的鼓励。这让她意识到,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个微笑亦或一个拥抱都能将寒冬化为春天,她有义务将这种温暖传递出去。于是,2010年3月,“刘岩艺术专项基金”成立了,她要用这个平台,去实现帮助别人的初衷。这种爱的传递让时间停留在今天,可以找到今天的自己,享受此刻的快乐。

采访时刘岩一直保持着微笑,中间要补录一段视频,为了和上次的视频装束保持一致,她要在裙子外面套上一件衬衣。一件套头的短袖衬衣,试了几次,终究还是在周围人的帮助下才穿上身,她无奈一笑,低声解释:“衣服太紧了。”

但一种极度的阴郁瞬间罩住了她的面容——这5年来,她多少次要被这样简单的小事挫败,要被这样的无力感笼罩?把一杯水从餐桌上拿到书桌上,做不到,手里拿杯子怎么移动轮椅?放在腿上,稍一移动,水便洒了。要出门,没人帮着抬轮椅就寸步难行;永远没有私人空间,睡觉旁边也一定要有人,因为自己上不了床、翻不了身……

但在公众面前,她的笑容很灿烂,谈吐很潇洒。在《舞出我人生》的宣传片里,她看着那个曾有“刘一腿”绰号的自己旋转着飞舞,笑着宣称:轮椅是我的新舞鞋。她像是走过了炼狱入口,已经能够透彻洞悉活着的秘密。

刘岩知道,自己依然在重塑的过程中。“我还不能用特别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也不认为自己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今后一定顺风顺水。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我依然会遇到很多挫折和失败,我们的不同只在于你能行走而我不能……”

(摘自《北京日报》2013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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