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女性咏梅词的情感内涵

时间:2022-10-01 04:38:25

论宋代女性咏梅词的情感内涵

梅花坚骨傲雪,冰清玉洁,其高雅品格为历代文人所喜爱,也是宋代词人着力描绘的意象之一。在借物托咏的传统模式中,男性作家如陆游、辛弃疾、朱敦儒等对梅花的描写往往寄寓人格精神。而宋代女性咏梅词,不但能够突破借物托咏的传统,寓情于物,而且以女性特有的情感经验、细腻心理和审美认知,在对梅花意象描写中往往表现出对生命自由遭受遏制所带来的孤独与苦闷心态,借梅花意象来表达她们对生命享受人生基本自由的深切呼唤,真实呈现了宋代女性的情感世界及生命意识,赋予咏梅词更加深婉、悱恻的审美意境,本文试作具体分析。

一、借梅花意象传达女性思人念乡情怀

相思是宋代女性词作中表现比较突出的主题,无论是思妇念远还是思念家国,都在词作里尽兴抒发。古有折梅寄远的传统,宋代女性作家不仅继承了这种传统的抒情模式,还将这种相思之情普泛化,由对人的相思到对故土的思念,丰富了梅花相思主题的情感内涵。

借梅花意象表现思人情怀,通过女性之手写女性自我的心声,进而把这种思念之情表达得幽深缅邈,缠绵悱恻。延安夫人《踏莎行・寄姊妹》中的“暗香浮动月黄昏,落梅风送盏衣袂”,将姐妹之间依依惜别的深情寄予幽香暗随、拂面沾衣的多情梅花。魏夫人的《江城子・春恨》“门外红梅将谢也,谁信道、不曾看”,从反面立意,门外的红梅艳艳,自己的形单影只,容仪憔悴,借无心赏梅,写思情之浓切,含蓄而曲折;朱淑真《生查子》“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表达相思的痛楚与无奈;陈彦章妻《沁园春》“白发夫妻,青衫事业,两句微吟当折梅”,可见相思之深沉;陶氏《苏幕遮・闺怨》“看着梅花花不语,花已成梅,结就心中苦”,抒写相思之苦闷,都表现得曲折、悱恻,动人心魄。李清照的词表现得更为突出,《孤雁儿》“一枝折得,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一枝梅花,勾动了天长地久绵绵无绝期的长恨深愁,寄予了作者个体生命体验着的深悲巨痛。

借梅花意象传达对家国故土的思念,幽怨绵长,痛彻心扉。李清照《临江仙》“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梅花传达的春的信息触动了客居异乡的女词人深沉的思乡情怀,其《菩萨蛮》、《诉衷情》都是写残梅,“梅花鬓上残”、“梅萼插残梅”,表达了作者“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的难以排遣的深沉的思乡之愁;《清平乐》以往年的“常插梅花醉”和“尽梅花无好意”典型细节的鲜明对比,在因爱梅而以梅花装饰的陶醉和无好意揉搓这一女子惯常有的动作来表示嫌厌情绪,凸显作者“今年海角天涯”境遇中“两鬓声华”、“满衣清泪”的特写形象,将已无故乡、已无亲人、饱经忧患和沧桑的年老孀妇的孤苦无奈凄凉情怀表现得沉重、深刻而淋漓尽致。

二、借梅花意象寄寓女性清秀风韵和高洁品性

梅花傲雪、孤高、清香,被文人诠释为孤高绝俗、贞洁自爱的君子情操。男子咏梅寄予人格理想,往往表现出豁达、坚韧、向上的精神,同时寄寓着政治理想抱负。由于各种社会条件限制,宋代女子的心志无非是关注自己生活的狭小天地,悠闲自得或深闺寂寞中注重对自身的关注,通过梅花这一高洁孤傲的花中仙子来表达自己的清秀、高雅。咏梅即咏己,梅花即我容,因而女性咏梅花因缺少政治寄托而更显单纯,情感表达也更为真挚感人。

女性词作中的梅花意象,大都表现出创作主题不入俗流的心态气质,在众多纷繁芜杂的花卉中透露出高洁的品格,如李清照的《渔家傲》“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塑造了梅花不事铅华的自然之态、超尘绝俗的洁美素质和不畏严寒、迎风斗雪的神韵高格,这正是女词人自身闺中高雅不俗、清秀高洁形象的写照,在对梅花深深的陶醉和赞美中,再现了作者拥有自信、满足的情怀以及对超越群花之美的人格理想的更高层次的追求和期待。朱淑真《菩萨蛮・咏梅》“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栏杆,夜深花正寒”,咏写冬梅,作者并不着力于梅花的形态,而是以傲寒的冬梅自喻,甘愿在清冷的月光下吐出芬芳,绝弃流俗。另外她的《卜算子・咏梅》“竹里一枝梅,映带林愈静……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写月下的梅花,高洁冷艳,意境幽冷、疏淡。这些女性词作中的梅花被赋予了一种纯洁、高傲的品格,没有大千世界中纷繁芜杂的事物的牵绊,只有人花合一的境界以及借梅花所传达出来的女性的精神气质。

三、借梅花意象表现女性特有的细腻、忧闷心理

女性咏梅词以女性的特有视角、柔性天资,往往在具有梅花意象的描写词中更能把握梅花的物性特征,借以抒写深闺女子常有的忧郁、惆怅情感和细腻心理。李清照的《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未必明朝风不起。”词人着意描绘了立春美好天气中梅的娇媚形态和内蕴品格,并由此出现担心好景不长、美质难以保存的忧虑,表达自己对安逸生活将遭破坏的忧虑。陶氏《苏幕遮・闺怨》:“与君别,情易许,执手相将,永远成鸳侣……看著梅花花不语,花已成梅,结就心中苦。”在赏梅、观梅中,梅花的不语牵动了女子内心中幽约怨悱的情怀,细腻缠绵;张淑芳《满路花・冬》:“罗襟湿未干,又是凄凉雪……仅梅花知苦,香来接。离愁万种。”词作情景交融,作者遭受的被人软禁、与亲人隔绝、遭受的痛苦与凄凉寒雪、凛凛狂风以及瘦竹寒梅、孤灯独照的自然景物相融合,凸显了作者“新啼痕见旧啼痕”的形象,她正在遭受的煎熬和痛苦,只有梅花能够理解,梅花送来的幽幽清香,抚慰孤独,弱女子内心中万分的苦楚和有家难归的万种愁情打动着读者的心扉。孙道绚《滴滴金梅》:“月光飞入林前屋……等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流露出女性特有的孤独忧郁的情怀,人老花残,天地之大,却只有江边的梅花陪伴自己幽独的身影,抚慰自己落寞的情怀。词中所描写的半柝声里瑟缩寒风枝头的孤栖之梅,实际上就是女词人自身艰难处境的形象化写照,在“等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的艰难岁月中,生活重负,精神空虚,爱情缺失,惟有长相伴随的江梅相知相怜。女性咏梅词,这种细细倾诉的手法,传达出来的是女子内心细腻惆怅的情怀。

四、借梅花意象表达女性对青春和生命的热爱

梅花承担着“报春仙子”的角色,这是梅花意象最基本的含义。在对“报春仙子”的期盼过程中,体现出女性词人对生命和青春的热爱。李清照《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此花不与群花比。”把梅花不怕冰雪,急于向人们传达春的信息的那种豁达、奔放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也透露出词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表达了她们对生活的希望和信心。《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表现的是初春的梅花,传达的是大自然可爱的神情。《满庭芳》“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中的月下梅花,《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中盛放的梅花,以及《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中疏雨里残败的梅花,《菩萨蛮》(风柔日薄春尤早)中鬓边枯萎的梅花……无论是写娇艳盛放的梅花,还是写衰败枯萎的梅花,无论是对梅花盛放的赞美,还是对残梅凋落的忧伤,都蕴涵着作者对生活环境中细微变化的深切细腻的观察,表现了女性对青春的赞美和对生活的热爱。阮逸女《花心动》“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梦回处,眉梢半笼淡月”,写出了女子对春天的美好景象的赞美,反衬了自己内心的孤独,表达了一种伤春惜春之情。女性通过其独特的视角,把她们细腻的观察、对生命的热爱,借梅花把迎春的喜悦或含蓄或明朗地传达给人们,使梅花意象具有了令人品味不尽的美感效应。

宋代女性词人在对清幽、高雅的梅花意象的审美观照过程中,以自己的生活经历、真切感受、细腻心理入词,剖析并展示了自我精神世界,借物寓情,物我交融,这构成了宋代女性咏梅词的审美内核。

(曹志平 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赵庆芳 山东省嘉祥县教育局教研室 27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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