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色块 第5期

时间:2022-09-30 01:12:34

自从那次经历后,我就喜欢蓝颜色了。它是天堂的颜色,是天上蓝花朵蓝歌声辉映出的一望无际的蓝天幕。它其中的一片飘落下来,向我的那次经历飘落下去,向那位姑娘飘落下去。

那片天堂的蓝色罩在姑娘的头上就成了一把小巧的雨伞,罩在身上成一件蓝色连衣裙。这些,偏偏被我见到了。

那是二十年前了,当时我读雪莱雨果普希金,心里热腾腾的,常在雨中散步,仿佛雨能平衡胸中那些过多的热情似的。那一天,下着细雨,街上行人极少,蔚蓝的雨雾朦胧中一顶蓝色的小伞向我飘来,到近处才发现是一位姑娘。我和她都不自觉地相互看了一眼,那姑娘是异常地美丽温和。想不到她忽然轻声笑了笑,又天真又顽皮地敲起细长的食指在自己的嘴辰上方刮了刮,马上低了头。我当时虽然陶醉在她优美的笑和俏丽的动作中,但心里还是自问:他笑什么?那姑娘还是不说话,又拿他那名车而俊美的大眼睛,温和、善意地冲我笑了笑,我也傻呵呵地向她笑了笑。我感到在当时阴晦的雨中,那目光水晶般地透射出她内心的美和纯洁,隐含了一种亮晶晶的透明的情谊。她又低了头,手捂了嘴,轻轻地走了。我惘然若失,忽然想起,问题也许出在我的胡子上,细雨,胡子沾了雨水,我就不成了白胡子年轻老头吗?我不禁笑了。又想起那姑娘的一双出奇美丽的大眼睛和纯真善意的笑,心里飘飘然了。她脸色是白皙的,长长的脖颈和细长的手也都是白皙的。牛奶般的白皙。漆黑的头发在微微后仰的洁白如玉的高额上,隆起一个优美的弧形。身材是挺拔瘦削的,整个像一件精美的纯象牙雕刻。两细眉间及前额上都闪着光,穿淡蓝色的衬衣和淡蓝色的短裙,持伞的手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她的白皙的脸就像一朵鲜艳盛开的白荷花,被覆盖在一片淡蓝色的荷叶下。感觉她的脸、颈项、手臂所焕发出的白色,在淡蓝的雨中、伞下、淡蓝衣裙里有一种强烈扩张透射的力量,直让人很清爽地感觉到它的照耀。此后我常想,别的姑娘也许有如此美的眼睛、前额、脖颈、头发,毫无逊色,但她们没有这个姑娘眉宇间及身上所焕发出来的一种神灵的洁光。几万万年的生物造化造就了完美的人体,这是大自然的杰作,但美的人体上更美的笑,却并非它的功劳,它应该归功于一个更幽远的原因――神的创造――从这一点说应该有神的。

那姑娘的笑在我心里扎了根,每逢下雨,它就生出回忆的嫩芽。当然,姑娘的笑是天真纯洁的,但有时我也非常愉快地想到,姑娘冲我笑,也许是我当时有一幅生气勃勃的被普希金的诗所炮制的优雅高贵的表情,或许我因此变得英俊了………接着我马上否认,并且非常羞愧。姑娘的笑是美而纯真的,任何欠美的想入非非都能严重地伤害她。姑娘的笑,在她自己来说,是非常自然的,是她天真心灵的自然流露,也许她走几步就忘了。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这种不经意的举动竟在我心里写出了一首难忘的歌,更不会想到,她自己的偶然露面,无意中给别人树立了一面闪光的旗帜。它使我变得更纯洁、更善良也更温情了,从那以后,我很少发脾气、争吵,甚至偶尔一个不雅的动作都会使我羞愧万分。我自此改掉了许多坏毛病,例如吸烟、吹牛、吃饭时的贪婪相。每到不禁偶尔犯以上的一个毛病时,我眼前就浮现了那姑娘美丽绝伦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般的面庞来,我就立刻驯服地不好意思地停止重复丑陋的错误了。我有时暗地里偷偷笨拙地模仿她的笑,(真正的东施效颦)甜蜜地极力回忆、搜索她笑容夺人心魄的全部特点。眼前忽而明亮了,且有一股说不出的芬芳,心里拥有了一团永恒的甜蜜,照彻和甜蜜了我以后的暗淡生活。

我那时对她并无眷恋之情,甚至没想到爱情,只觉得那是一种美,一种纯洁爱的闪光,一首有永恒生命的具体的诗。美的欣赏是多方面的,并不一定要和美的载体结婚,同床共枕,有时候,结婚倒是一种对美的毁坏、亵渎。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位姑娘,我几次怀疑它是个幻影,并非为实体的存在,而是类似于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也大概是上帝老天派她来召唤我心灵的,让他见我一面就回去了,也许她正走向别的土地,上帝为了让她和这个世界的黑暗污秽形成对比,借此唤醒更多的美好心灵,而让她走向更多的道路、更多的街巷。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一带地方找不到她,她也许是外地人,偶然来在这里,又走向远方。

自那以后的五六年中,我常常跑二百里路到那小城街道上去,企图重温和那姑娘的邂逅。当然我没有一次如愿。我站在姑娘当年驻足的地方环顾四周,变了,一切都变了,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小平房换成了大高楼。楼侧有一较大的淡蓝色太阳伞,我跑过去,伞下是一个烟酒糖茶的小摊位,摊主是一个正在发愣的中年妇女,黑红色的厚肤色、面色,眼睛里射出饥渴贪求的光。“你要啥?”“不”“不要啥,瞎看啥!”夏天里我感到一阵寒冷。我再次审视当年姑娘目光所惠及处,真奇怪,为何都是喧嚣、肮脏?这些曾为灿烂美丽的微笑所照耀所陶冶的地方,不应该理所当然地生出遍地的鲜花吗?我真失望。

有时候,我在某些小城的街巷里溜达,目的是盼望出现一个奇迹,突然遇见那位姑娘。有时也这样想,日月如梭、日新月异,那个淡蓝色雨伞下的少女大概已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丑夫人了吧,不!我心里立刻一缩――我不能低贬她!她永远是过去的那个她,永远年轻美貌。她的美是时间所不能磨掉的,她的微笑,她全身所辉映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是决不会改变的。我自信我会从千千万万个美女中马上认出她来,我太熟悉她太了解她了。不过这时她也许结了婚,还可能有了孩子,如果是这样,我祝福她们。她丈夫一定比我帅气,更有才华,我会嫉妒他吗?也许会。但如果她爱他,我就会为她高兴。如果遇见他们正吵架、打架,并且是她正被他揪住头发,打翻在地,嘴上流着血。我就像他的亲哥哥那样,大吼一声,冲上前去,挥开拳头,把那个臭男人的脸揍扁揍烂,我要勇敢、凶狠、冷酷无情不怕一切。但如果他是因为爱她,因误会而吵架呢?我就要拿出我全部的口头表达才能,苦口婆心地开导她、启发她,像劝一个不很听话又有点执拗的小妹妹。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一定还是世界的某一角落里轻盈地走着,脸上依旧放射着那永不凋谢的光辉的笑,温暖更多善良的人。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我现在见得最多的是,那些昂着头绷着脸的所谓“酷美奴”、“冷美人”,对没钱没势的一般人,目光阴冷、鄙夷。也有的故意装出惊惧胆小的样子,好像周围的谁随时会脏了她衣服似的,也好像街上随时会有一个暴徒跳出来,骑在她身上侮辱她一番似的。这是一种可怖的消费性的女性形体,只有金钱、权势的暴力才能开启她的笑。这种人严格说来不能算是人,更不能是女人。是机器,你把象征利益的硬币投进去,她就会吐出相应的你的欲望。

中年人的生活是枯燥无味而且艰辛的,经济上的失败和贫困,事业上的险阻和失望一直压在我头上。但我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低沉和疲倦,因为我可以从这个天堂色彩的往事里汲取力量。说起来我实在比大家都幸运,生活牢狱铁窗的缝隙间我毕竟窥见了美丽天堂的一角,这也就够了。

喧嚣的市声中,生存的挣扎中,我常常抬起头来,久久地凝望着那碧蓝碧蓝的一尘不染的蓝色天堂,哪里有我永世不忘的美丽的姑娘,正带着那把蓝色的小伞,在天界飘然行走,向天空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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