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拥有这样的成长

时间:2022-09-29 07:22:50

你可曾拥有这样的成长

类似的家事你我应该都听说过一些,但就是这样一种诉说,平常人淡淡的诉说,让人感到一种不寻常的力量。一种人生而有之的绝对力量,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却没有体验过,也许是没有机会,也许是没有抓住。所以这个故事,属于一个幸运的女人。她叫初小玲,是《北京日报》的部门主任。朋友说你应该和她聊聊家事。

长安大街的报社大楼里,她的毛线衣和布裙都让人眼睛一亮,不惑之年却仍显得小家碧玉,一整个下午,她都保持着轻言慢语的风格,哪怕窗外在轰隆隆地施工。

她是家里的“老巴子”,在妈妈和两个很能干的姐姐的庇护下长大。和那些从小就学习舞蹈的女孩子一样,她有一种特殊的纤细,敏感且弱不禁风。

21岁进了报社,她仍保持着练习舞蹈的习惯。此前,她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挫折,初恋的失败使她好几年都缓不上劲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男人可以入眼了。但年龄到了,介绍对象的就一个接着一个,她不想去,可又都是报社老同志的面子,这样来来去去的,自己都烦了。23岁那年,姐姐把战友的朋友介绍给她,他叫邵大兵,她瞅着还行,就算了。那时她在北师大读历史系,他则在人民大学读法律系,约好每星期六见一面,两年以后毕业就结婚了。完全没有初恋时的激情,她只觉得这是必须完成的一件事。一个小玲,一个大兵,日后才证明了这个组合有多奇妙。

那时的她太瘦,身体弱,心理也弱,大兵心疼她说不要孩子。她却使劲“泡蘑菇”想要一个,他再反对也没用―――她没有说出来,她是太想要一个孩子来寄托感情了。

1986年,小玲生产时大出血,连月子都没坐,三天后就从产房转进了病房。护士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瞧,虚弱的她诧异地想,这是我的孩子吗?一个瘦长瘦长、皱皱巴巴的婴儿,和邻床产妇8斤4两的胖小子真是不好比啊。孩子抱走后,一种微妙的感觉弥漫开来,她止不住地在心里琢磨刚才看到的那小鼻子小眼儿,哎呀,忘了看看他的头发,只草草喂了两口奶,胸口留下的感觉却是那么奇妙,真想再见到他啊。

十几天后,护士不把孩子抱来吃奶了,据说孩子得了新生儿肺炎,常见病,吃一些抗菌素就可以好了。她等来等去不见孩子好转,便自己跑到护士办公室去,偷偷翻开病历,一下子五雷轰顶―――她的孩子,虎子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早就挂着一个小红牌转到病房去了―――她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每天孩子输液,她都要昏过去。那么多大人把他的小手小脚摁住,才能让针头从他小脑袋的青筋上扎进去,一扎,尿便“腾”地从小窜出来,月子孩儿也知道疼啊。出院时,大夫给了她最后一句话:我们恐怕今后要经常见面了。按当时的医疗水平,孩子只能在5岁时做手术,但照他现在的情况多半是活不到5岁的。她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朋友同事打电话来要看看孩子,都被妈妈挡了回去,因为只要外人一提这孩子,她就会神经受了刺激一般止不住地哭。几个月后,小玲偶尔看了一眼电视,突然发现怎么都看不清了,原来两只1.5的眼睛就在这些天哭坏了,从此戴上了眼镜,再也摘不下来了。

每隔五六个小时,孩子就得吸一次氧。夜里要上好闹钟,夫妻俩轮流起来,偶尔睡过头了醒来,她的心便在黑暗中“咯噔”一下,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摸孩子还有没有气。但起来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孩子能活下来吗,即便勉强活下来了,能像健康人吗,即便我陪他一辈子,可我死了呢……每个不眠之夜都被泪水泡得湿透。小玲哭,大兵却不能哭,在旁边劝不住也得一遍遍劝,有一夜,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要真是哭坏了身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你这样对待儿子,长辈也好,高价请来的保姆也好,都不会。

其实那些天很多人都跟小玲说过这话,但只有这一次,她才突然听进去了。抹去泪水,第二天吃饭时哪怕再没食欲,也要拼命吃,吃了才能下奶啊。住院时因为没法喂奶,她只能自己挤,不知怎的此后奶就下不来了,只胀得疼。现在她急得满头大汗,嘴里直嘟囔为什么就不通呢,急到最后她干脆拿出缝衣针,消毒后用针的大头往里一点一点地捅,突然嗖一下奶水就喷涌而出了。小玲喜不自禁:虎子终于可以吃到母奶了。她忘了,她从小最最恐惧的就是打针。

奶水持续了足有八个月。家里换了无数个阿姨,但没人敢带这个体弱的孩子,她只好自己请假。不会做饭、不会缝补,生活常识异常匮乏(连插队时拆洗被褥都是好心的同屋替她做的),现在,她只有一双手,还有朋友送的一套日本的《育儿大全》。

她一点一点地“照本宣科”:今天要加蛋黄,明天做一点果汁水……虎子大便干燥,她和大兵就把香皂弄成椭圆形,沾着水一点一点往里捅;虎子拉完屎,她就挑一点在手上,用手指碾开看是否消化了。虎子把各种病都生遍了,得病毒性痢疾那一回,送到了304传染病医院,前面是肝炎病房,后面是伤寒病房,小玲心里恐慌极了,生怕有一只蚊子叮了别的病人再来叮虎子和她。大夏天的,她从早到晚目光警惕地和孩子一起蜷在小蚊帐里。这孩子一点不能着凉,可买来的睡袋不科学,她就自己琢磨着拆开来改造,重新安上拉链,以至于有朋友来咨询这睡袋是在哪里买的。大城市里流行“丑娃娃”,贵到她买不起,她就看了回来自己收集布条做,做出来比商店里的还夸张还好玩。孩子那个高兴啊,整天抱着……一切都来得太自然,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万事通”,小玲都记不清这是怎么发生的了。

孩子3岁之前,原先爱打扮的她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只有妈妈姐姐偶尔接济一下;所有同学朋友的活动一概不参加,只把心放在孩子身上。最要命的是钱,孩子的医药、营养、急病住院打的的费用,太缺钱了。她怎么想得到,以前衣食不愁的她,居然背上了几乎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大兵向单位借了钱,小玲也向报社借了一万多元。财务科起初叫她每月还30元,她没说什么,转身出来就哭了,每月才56元的工资,剩下这点钱怎么过啊。最后一个同情她的女同志追出来说,这样,你每月就还10元钱吧。她记在心里,这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生活逼迫她专时专用。早上出门上班前,得把20多个奶瓶放在大蒸锅里消毒,取出来叫阿姨用完一个就往旁边放一个,等她回来再消毒,否则她不放心。走在路上,满脑子就开始转悠今天的安排:早上要去首钢,然后去社科院经济所,要约稿排版面……那时她在报社理论部当经济组组长,忙得不得了。

她最怕的就是呼机响,这呼机是专门用来和家人联络的,只要一响,就是儿子有事了。中午人家打个瞌睡,她是绝对不休息的,埋头做到下午三四点,完了就向部门主任申请回家,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一路想着该切细菜做个片儿汤什么的。1989年调到文艺部,她跟领导说明:我有一个儿子,如果他没事,我会全身心地工作,但是他一有问题,我立马就得走。做了18年记者,写了很多文章,引起很多关注,得了很多奖,但她仍说,我的儿子是最重要的。

虎子过两岁生日的时候,她在商场里一个一身毛衣毛裤的胖娃娃面前站了半天,16元,真挺贵的,但最后还是买了下来,再加上一套虎子穿不了几天的新衣服,花了四五十元,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了。那天,婆婆埋怨了她一句“浪费”之类的话,她强忍泪水,转身偷偷跑到楼房外面的操场上哭了半天。有些话她不能跟婆婆说,心情太复杂了,只有爱人和大夫才明白:过一个生日,虎子就很可能离死亡近了一步,假如熬到5岁那年做手术,虎子的小胸腔要全部打开,把小肋骨都弄折,让小心脏停止,接在体外循环机上,做好缝补后再重新起搏―――很多孩子缝补时都没事,但此后心脏却再也无法起搏了。

这个场景在噩梦中重复了无数次,现在提早到来了。虎子3岁半那年,检查身体时发现他的肺动脉高压指数差一点点就到手术极限了,这时再不做手术,绝无生存的可能。

于是化验、检查、进手术室,到哪里虎子都带着妈妈送的胖娃娃,都说患心脏病的孩子心智特别成熟,他是真的与妈妈心息相通。虎子发育太慢了,走路还不利索,也抱不动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只好一只手拖着它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蹒跚而行,娃娃膝盖着地,毛裤很快就磨破了。

在手术室门口那三天三夜,小玲学会了抽烟,是大兵点了递给她的。那么小的孩子,身上插了十几根管子,一会儿说腹腔渗血了,一会儿叫他们去签病危通知单,神经被这样一下一下拉扯着,被逼到了崩溃边缘。

谢天谢地,手术总算成功,但孩子仍被送到24小时特护病房过了三四天才脱离危险。儿子做一趟手术,母亲就好像进了一回地狱。据说人经历过一次死亡后,会大彻大悟,她想是的。

作为一个女人,她懂得了“母亲”和“妻子”的全部涵义;作为一个人,所谓忍耐、担待,到这时才真正融入了她的血液。工作20多年来,她从没有在评职称、涨工资、分房子之类的事上争过什么,对人对事,淡然处之。她知道没有任何一种痛苦比儿子做手术那三天三夜更让人痛苦,她见识了生命之重,亲情之重,儿子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就在虎子做手术前夕,大兵得到一个出国发展的好机会,签证都拿在手里了,但在手术关头,就放弃了。想当初,大兵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在了全国最高人民法院,那可是众人眼中的光明正途,也是为了这孩子,要还债,他辞职下海做生意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小玲实在是太年轻了,不管不顾死缠烂打地要孩子,结果给两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她每每愧疚不已。但多年来,人前人后,大兵连开玩笑都没说过一句“你看当初,我说不要……”小玲想她是幸福的,因为她和大兵是先结婚,后恋爱的。

再说虎子出院后,落下鼻子大出血的毛病,夫妻两人必须使劲摁住他的鼻孔止血,但一会儿出不了气,血就从眼睛里冒出来,恐怖极了。此后不论寒暑,每月必有两三次,她深夜抱着鼻血汩汩直流的孩子,坐在丈夫自行车的后座上去301医院求诊。如此一直到他上中学。

孩子有时候会说,妈妈我会死吗?她坚决地摇摇头,大兵早就和她说好了,绝不在孩子面前有任何不乐观的表情。这十几年,夫妻俩从没在他面前提过病,哪怕看到他快跑,也绝不说心脏病患者不能剧烈运动,而是想办法找别的理由让他停下来。

虎子真正的健康之路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的,她和大兵决定早上轮流带着他长跑。几年坚持下来,儿子初二一年没生过病,初三居然在学校的长跑比赛中得了第一名。

今年,虎子15岁,175公分,比妈妈高一个头。周五从学校回家,最爱吃妈妈做的三明治,所以这一晚总是让小玲激动不已,她下班后就要赶去超市采购一大堆材料,八点钟还是全家去塞特俱乐部打乒乓球的法定时间。

只是现在,小玲进儿子的房间送果汁,儿子会说:“妈妈你以后可不可以敲门进来”。她扶扶眼镜,微笑起来,哦,儿子长大了,我是不是也得进入新一轮的成长了。

上一篇:本刊女编辑记者集体征婚 下一篇:意想不到的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