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玫瑰

小烟手里捧着几束玫瑰花，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仔细搜索着成双成对的男女。她身穿鹅黄绒罩衣，橙红长裤，水红色塑料鞋，好似一只漂亮的蝴蝶。夜风吹动她前额一缕秀发，灵秀的脸上显出几分孩子气，但满脸愁容使她看上去又不像十一岁的孩子。唉!要是花卖不出去，今晚怎么向赵麻子交差啊!她心烦意乱，老是惦记着卖了多少钱。手里皱巴巴的旧纸币，早已捏得温热潮湿。现在是夜里十点多钟，她感觉很疲惫，天上的星星好像在讥笑她，街上的灯火仿佛在催促她。每天要向赵麻子交五十块钱，可现在所有的钱加起来还差一大半。唉，真急人!

“先生，买一枝花!”

“去去!不买――不买!”

“先生，先生，买一枝花吧!”她热情地跑到一对男妇女前面，不厌其烦地恳求对方，稚气的脸庞露出期待的神情。

“走!别挡路――真讨厌!”对方怒容满面地推开她。

小烟呆愣在那儿，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嘴唇。她心情压抑，忧愁地贴着公园墙边行走。墙头上的紫色牵牛花很疲倦似的，困乏地低下了头。街道旁边的细叶榕树随风晃悠，密密层层的树影包围着路面，黑幽幽一片。她感到恐惧、心惊，没有穿袜子的小脚微微颤抖着。

赵麻子身材肥胖像腐蚀了的木桩。宽宽的脸上密密匝匝的麻子，好似埋藏着金矿，杀气腾腾地露出邪恶的光。几十个替他卖花的小孩子，小鸡一样任他在掌上把玩。他为控制这帮花童而洋洋得意，不择手段从他们身上榨取利益。谁不听话或完不成任务，便用拳头说话，对付这群小东西不用费什么心机。

小烟一想起赵麻子心里就怦怦乱跳，她真不想干了，真想逃走。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永远忘不了妈妈那双红肿忧虑的眼睛，离开家乡时，妈妈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父亲伛偻着身子眼圈黑红闪着哀伤的泪光。她来到南方后，背景离乡举目无亲，每天提心吊胆总担心交不了差。在又脏又暗的出租屋里，深夜常听见伙伴们做恶梦惊哭而醒的叫声。他们营养不良，身高年纪都差不多，衣服颜色也差不多，每天黄昏时分迫不得已地走出门，踩着零乱的小步子，在人海里沉浮不定。看见城里的小孩被亲人带着上街，买好吃的好玩的既幸福又自由，要什么有什么小皇帝一样被人宠爱，心里就郁悒不耐烦。

小烟很小时父亲就身患疾病，住房破旧。屋子后的一片荒野上长着高大苍老的树林，这些树木粗；不健康地弯曲着。她不清楚什么叫上学，村里很少有人读书。眼看着村里人成群结队去山外捞世界，邻村和她一样大的小孩子由赵麻子带头，呼朋唤友，神气十足，兴高采烈地去南方卖花。她常见父亲凄愁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出门回来的人吃穿住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使母亲心里很难受。为了她和父亲，母亲吃尽了苦头。那天晚上，父亲萎缩着瘦伶伶的身子，悄悄走近做针线活的母亲身旁，低声下气地建议小烟随赵麻子出去卖花。母亲脸色一变，气愤地盯着他说：

“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孩子这么小，你怎么狠心让她出去受苦?”

“孩子们乡里乡亲都是熟人，你担心什么?”

父亲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屏着气猛烈地咳嗽起来，认为两百元一月收入，顶上全家劳累一年半载。母亲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含着泪无可奈何地叹气

购物广场人来人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奇形怪状的变换着颜色。音乐喷泉婉转缠绵，使她小小的心灵生出无限伤感。花坛边上坐满了男女老少。

“――先生，买一枝花吧!”

“走走――不买不买――”行人加快脚步连连摆手。

“先生――先生――”

“别在这儿转来转去――快走!”

门口的保安脸色阴沉，挥舞着硬梆梆的电棒恐吓着这些花童，小家伙们一哄而散，四处躲藏，惊恐未定伺机再回来。

露天大排档人声鼎沸，香味四溢。可小烟却两腿发软不听使唤，奔走了几个小时不说，回去交不了差更要吃苦头，她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来。忽然，她眼睛一亮，发现每张桌子上都有男有女。她稳住神深吸一口气，强露出笑容朝最近一张桌小心翼翼地靠拢。

“先生，给小姐买一枝花吧!”

桌上的三男二女低头吃着东西，根本没有人理她。她的自尊心被刺痛了，脸涨得通红。但她又鼓起勇气，提高嗓音在胖先生旁边又说：

“先生――买一枝花吧，先生!”

胖先生夹着圆滚滚的鱼九州正往嘴里送，一边嚼着，一边觑着眼，转过脸，不以为然笑了一下：

“多少钱?”

“一枝五块。”小烟怯生生地说，眼睛在睫毛下不安地闪动。

听见小烟稚嫩的声音，旁边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五块?太贵吧!唱支歌来听听――怎么样?”长脸小姐刻薄地说。

“我不会唱。”小烟面有难色，更加拘束不安。

“不会唱还卖花?我们不要――到别处去吧。”她仍然讥讽地说。

“五块买两枝，卖不卖?”胖先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停擤鼻子。

“你们这么有钱，十块钱不算什么。”面对这个场面，小烟既担心又难受。

“哈哈哈――小姑娘挺会说话!好啦，就十块两枝。”保持沉默的先生戴着金边眼镜，得意地笑起来。

小烟紧绷的心终于松驰了一下，眼睛紧张地盯着对方伸向口袋的手。

“滚滚滚――走开!谁让你在这儿卖花?”

餐厅老板大声吼着，怒不可遏地出现在她面前。小烟吓了一跳，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粗暴地往外拽，痛得她跺着脚一个劲儿挣扎。

小烟一个趔趄摔倒，玫瑰花散落一地。她忍痛慢慢坐起来，拾起花，望着面露凶光的店老板，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

深夜十二点了。

寒气越来越重，凉飕飕的风直往衣服里灌，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里，牙齿不停地打架。商店几乎都关门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脚步匆匆，偶尔传来汽车喇叭声响。肃寂的阴暗角落里，好似藏着无数幽灵，吓得她的心突突地跳。她面黄肌瘦，步履茫然，手里那几束玫瑰快要凋谢了――她不知道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头脑里只有一个数字越变越大。昏黄的街灯，眼花缭乱的醒目招牌，魔术般地变成成千上万个“50”，疯狂地在她眼前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