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P1得+VP2”结构中“VP1得”话题化的句法表现

时间:2022-09-29 05:17:32

“VP1得+VP2”结构中“VP1得”话题化的句法表现

提 要:本文通过对现代汉语中“VP1得+VP2”结构中“VP1得”的话题化的考察,发现“VP1得”作为话题具有句法和语义上的一系列表现:前置性、话题后的停顿或语音延长、话题标记、话题的省略、话题的并列、话题和副词的位置关系、话题的体词化、话题与句子自然重音的关系、“VP2”部分的述谓性表现等;“VP1得”还具有体词性话题所具有的话语功能,而这些功能和“VP1得”作为话题与后面述题之间深层次的语义关系紧密相连。“VP1得+VP2”结构中VP1和VP2之间的语义关系,归结为用“VP2”说明“VP1得”所涉及的动作或状态的量幅。

关键词:话题化 VP1得 句法表现 量幅

一、 引言

(一)把汉语看作话题优先型语言,把话题当作和主语、谓语同等重要的句法成分,从而将其纳入句法分析的层面的观念,在汉语语法学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共识。汉语是话题优先型语言的典型代表,即只注重话题[+话题优先,-主语优先](Li&Thompson,1976),而目前是不仅在语言研究的理论方法上“话题——主语”并存,而且事实上也存在“话题——主语”并存的现象。仅仅说汉语是话题优先型语言的典型代表,并不能很好地说明汉语语法系统的现实状况,也不能明确地预见汉语将来的演变方向。汉语是否正在向[+话题优先,+主语优先]的语言类型演化?我们试图通过对组合式述补结构“VP1得+VP2”所涉及的话题化的倾向加以考察和分析来探析这一问题的答案。

(二)组合式述补结构,也就是“VP1得+VP2”的结构,是现代汉语语法学界比较关注的一种句法结构。从20世纪60年代起,很多学者就开始对它展开研究,一般认为它和动词后面直接加补语的形式一起组成现代汉语句法的述补(VR)结构类型。前者是组合式述补结构,后者是黏合式述补结构。

对于组合式述补结构的认识在汉语语法学界也出现过分歧。赵元任(1979)基于对语言事实的细致描写指出:动词后自由的补语是谓语性的,谓语性补语的形式特征是“的(得)”后可以有停顿或停顿助词,补语前面可以加副词;而且“V-不-V”式问话从补语开始,不从动词开始。这些都和话题结构的基本要求相符合。话题可以出现的位置很多,但是话题后面必须出现具有谓语性的单位,或者是谓词,或者是小句,或者是在结构的制约下获得谓语性质的单位,而不能是非谓语性单位或者空位(徐烈炯、刘丹青,1998)。但是这种认识并没有在以后的十数年间得到继承和贯彻,熙(1982)在结构主义的理论背景之下,从“得”和“的”在汉语普通话尤其是在一些方言中的不同语音形式的对立来分析“V得”和“V的”的区别,认为前者是述补结构的一部分,后者是作主语的主谓结构,进而否定了把组合式述补结构看作主谓结构的看法。后来的学者大都接受了这种观点,对“VP1得+VP2”结构的认识几乎成了定论。

在今天看来,赵元任和熙的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赵元任指出“V得”后面补语的谓语性在于他敏锐地觉察到“V得”和补语之间存在着一种普遍的被说明与说明的关系,但是在还没有引入“话题”这一观念以前,他不可能找到更合适的观念来表达这一认识,所以只好忠实地记录下“自由的补语有谓语性”,而没有更深入地讨论。熙从结构主义的观念出发,区别了组合式述补结构的不同类型,用形式化的方法否定了把“VP1得”看作主语,把“VP2”看作谓语的观点,这当然是一种可以自足的解释,因为“VP1得”并不一定非得是主语才能出现在“VP2”前面,而“补语部分”不一定必须是谓语才能具有“谓语性”,在传统的结构主义语法体系内没有为“VP1得”提供一个准确的名称来涵盖其形式和意义上的所有特点,仅仅用“补语”来称呼“VP2”,而忽略其明显可见的谓语性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三)在展开本文的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首先对“VP1得+VP2”结构的性质进行一番考察,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意义上来说,“VP1得+VP2”结构都不是一种单一性质的句法结构,在本文看来,现代汉语中的“VP1得+VP2”结构实际上是一种异质结构,也就是说虽然在形式上都是“V得”句,但是在句法和语义上却有着不同的分工。具体来说,“VP1得+VP2”结构的句子主要有下面三种类型:

a.句子的常规逻辑重音在VP2上,这里的VP2可以是状态形容词、动词或动词性结构、主谓结构等,也就是熙(1982)所说的状态补语。例如:

(1)这本书看得我头都大了。

b.在意义内容上表示可能性,即一般所谓带有“可能补语”的述补结构。句子的常规逻辑重音在VP1上,例如:

(2)坐在教室后面我也能听得清楚。

c.表示程度,由特定的程度副词充当补语,这类结构一般结构比较稳定,经常用到的程度副词有“很”“多”,而且往往读轻声;整个句子的重音落在“得”前谓词上。例如:

(3)她比她姐姐漂亮得多。

另外,在表示程度情况中,还有一部分只能读轻声,比如“得慌”“得紧”等等,它们词汇化的程度较高。如:

(4)心里闷得慌。

上述三类句子的语音形式表现不同,句子的句法和语义表现也各异,从形式上看后两类句子中的VP1明显没有话题化的倾向(往往也是句子重音所在),所以本文对“VP1得+VP2”结构话题化的讨论只针对a类句子 。

a类句子中的“VP1得”作为话题的身份究竟是否明确,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话题化,又具有哪些结构上、形式上的标记。这是本文讨论的焦点。

二、“VP1得”话题化的一般句法表现

将“话题”从话语层面提升到句法层面,必然要能够在形式上找到证据,也就是说要有一定的语言形式来标记和体现。在对现代汉语话题结构的研究中,我们已经掌握的句法性质有语序、话题标记、重音等等,下面就“VP1得”在现代汉语中在这些方面的具体表现逐一分析。

(一)前置性

前置性是话题在语序上的体现,对于一种非形态语言来说,语序是一种重要的句法手段,因而语序也是一种最常被说到的广义话题标记。话题具有前置性,包括句首的位置(强式前置),但不限于句首。“VP1得”在现代汉语句子中的分布正是这样。如:

(5)他喝得醉醺醺的。

(6)气得我半死!

(7)刘四爷为这个和棚匠大发脾气,气得脸上飞红。

例(5)中“他喝得”是话题,“醉醺醺的”用来说明“他喝得”的状态。话题成分整体是前置的,前置是对于一个“话题——述题”结构单元而言的,在句子层面并不一定存在于句首。例(6)中由于动词前“施事”成分的缺省所以由“V得”直接充当话题,“V得”所体现的动作或状态就成为句子的主要话题,这时它同时也是句首的位置。例(7)的话题处于分句的开头,分句是一个独立的“话题——述题”结构单元。

(二)话题后的停顿或语音延长

停顿是一个常被提到的话题标记。某种程度上,话题后可以停顿只是话题的一种性质,但却不是判断话题的必要标准,一些非话题成分后也可以停顿。语音延长也是这样,即使如此,“VP1得”也是符合这种性质的,而且往往采用语音延长的方式。例如:

(8) 我吃得……很饱了,(不想再吃)。

(9)名字起得……有点难听。

标“……”的地方一般可以将“得”延长,或者干脆停顿都是可以的,赵元任(1979)指出,当“得”后只带“多”和“很”时不能停顿,我们认为这是语义上的原因,因为一般停顿之后话语带有转折的意味,我们注意到(8)、例(9)停顿之后出现的情况都多少带有拒绝、批评等负面信息(Negative Information),而带有积极信息的“多”和“很”由于和停顿所具有的话语功能冲突,所以一般不能在停顿之后出现。

(三)话题标记

很多学者认为现代汉语中的话题标记之一还有停顿助词(句中语气助词)。和停顿一样,话题后加停顿助词也只是话题的一种性质,但却不是判断话题的充分条件,也就是说话题后都可以加停顿助词,但是有停顿助词的地方并不一定是话题。汉语方言中一些非话题成分后也可以加语气助词。赵元任(1968)和熙(1982)认为,汉语中最常见的主语(话题)标记有“啊”“么”“吧”“呢”,它们共同的作用是“表示着重,引起听话人的注意”。张伯江、方梅(1996)区分汉语句子的主位和述位,认为主位标记在“啊”“么”“吧”“呢”之外还有“嘛”“哪”“哇”“呀”。我们不用对汉语句子的结构模型进行过多的争论,就本文的立场来看,上面诸家学者提到的“句中语气词”都可以在“VP1得”后面出现确是不争的事实。例如:

(10)屋里灯亮得啊,我眼都睁不开了。

(11)他被打得呀,屁滚尿流的。

例(11)中,“被打得”中的“被”进入了话题,“VP1得”中的“VP1”应该包含“V”的被动形式。

(四)可省略性

话题在可预期性最高时可以表现为零话题,也就是话题的省略,这一点作为语言的共性还没有得到广泛的证明,但是对于话题相同的后续句中的话题可以省略却是可以和“主语的省略”类比的,所以也最容易达成共识。“VP1得”结构显然是符合这样的性质的,不仅在同一个“VP1得”后可以带上不同的述题,而且在会话中话题也常常因为语境信息而缺省。例如:

(12)他打扮得古里古怪,流里流气。

(13)笑得前仰后合,张牙舞爪。

例(12)中,“VP1得”是话题。例(13)施事名词缺省,“V得”就是话题。这种涉及两个分句之间的关系的句子往往认为后一个分句是表“递进”的,这和我们认为是同一主题的承前省略实质上一致,因为所谓“递进”是必须在同一个主题(话题)之下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所有递进复句中,后一小句都可以看成同一话题的省略。

(五)不同话题可以共用一个述题

(14)这个歌手唱得和跳得都很糟糕。

(15)昨天吃得喝得唱得玩得都很尽兴。

既然要在述题上保持一致,就要求话题是相近或相对的范畴,这样并列的话题才有可能进入此类的句子。在此类句子中话题的体词性比其他句子高。

(六)话题排斥句子的自然重音

话题不能是句子自然重音的所在(陆俭明,1986),在话题结构中话题是话语的起点,一般不能是新信息,和句子的自然重音相排斥。这一点和我们对a类“VP1得VP2”句子的界定本身相一致,前面我们提到a类“VP1得VP2” 句的常规逻辑重音在VP2上。

在理论上,句子的任何成分都可以成为对比的焦点,都可以带上焦点重音,话题也不例外。在“VP1得”话题结构中,“VP1得”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可以带对比重音。例如:

(16)暑假里在家,吃得挺好,睡得就不太够。

(17)这个广告拍得不错,让人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三、“VP1得”话题化的特殊句法表现

(一) a类“VP1得VP2”句中各类副词的分布

不同类的副词在a类“VP1得VP2”句子中分布的位置是不同的,副词类别和这种分布规律之间的选择关系也是“VP1得”话题化的一个重要表现。下面分别讨论各类副词。

范围副词。包括表示总括的,如“都、全、共、统统、一概”等,和表示类同和限制的,如“也、只、单、仅仅、才”等。范围副词总是出现在“V得”前面,表总括的范围副词语义前指,在“VP1得”中指向体词性成分;表示类同和限制的范围副词语义后指,在“VP1得”中指向谓词性成分。两类范围副词都是和“VP1”发生关系的。 例如:

(18)我们都看得眼睛直了。

(19)他们统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程度副词,表示的是事物性质状态的量幅。在“VP1得VP2”句中一般出现在“得”字之后,修饰“VP2”,这和此结构中“VP2”作为述题的语法地位一致。常见的程度副词如:“很、挺、怪、更、最、太、真、非常、十分、尤其、相当、这么”等等。

(20)我吃得很饱了,不用再盛。

(21)嗯,我也听得特无聊,不如先走吧。

有些带“得”句中程度副词可以出现在“V得”前,这些句子中“V得R”往往词汇化程度较高,比如“说得来”“谈得来”“听得懂”“憋得慌”等等。这时程度副词可以修饰整个“V得R”,这和程度副词在“VP1得VP2”句中一般的分布并不矛盾,例如:

(22)我觉得跟你特说得来,特知音。

(23)我有很多年轻朋友,我跟他们很谈得来。

按照熙的观点,严格意义上的否定副词只有“不”,“没”和“别”等都是动词。这一点在“得”字句中也有所表现。“不”只能出现在“VP2”中,也就是说不能出现在“V得”前,只能出现在“得”后。“没”和“别”等只能出现在“VP1”中,也就是说修饰整个“VP1得VP2”结构的谓词核心,进而修饰整个“VP1得VP2”结构。而“不”是对性质和状态的否定,“没”是对事件和动作的否定;述题表现性质和状态,而一个完整的话题结构就是一个事件。性质和状态可以有量度上的差别,所以否定副词和程度副词大多出现在述题“VP2”前。例如:

(24)他的歌唱得不好。

(25)肉炖得不到火候。

否定副词和程度副词在“得”字句中的分布是一致的,可以把“否定”看成是一种极端的“程度”。对于话题结构“VP1得VP2”来说[程度]只是和“VP2”相关的局部信息,缺乏提升到修饰整个话题结构的语义基础,所以一般不能放到“VP1得”中来扩大其辖域。

时间副词。表示动作或状态发生、变化和存在的时间或频率。由于时间副词既可以修饰动作,也可以修饰状态,所以它在“得”字句中的分布是比较自由的,既可以出现在“VP1”中,又可以出现在“VP2”中。由于“VP1得VP2”结构中“VP2”是“VP1得”的说明,所以“VP1”和“VP2”之间存在着一种时间关系,即“VP1”一定先于“VP2”,在交际中默认“VP2”为现在时时,“VP1”一定是一个发生在过去的动作。在这种时间结构的限制下,出现在“VP1得VP2”结构中的就只能是表示过去时间、表示完成或者表示惯常性的副词。例如:

(26)客厅里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27)客厅里的人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语气副词,表示对动作行为或者所说内容的情感态度,可以直接修饰动词,但其影响可及于全句,所以又大多出现在句首。在句中的位置比较自由,既可以出现在“VP1”中,又可以出现在“VP2”中。常见的有“难道、究竟、恐怕、的确、幸亏、反倒、果然、一定、大概”等等。例如:

(28)我难道说得不对?

(29)我说得难道不对?

(30)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同类副词在“VP1得VP2”句中的分布可以用下表表示:

范围副词 程度副词 否定副词 时间副词 语气副词

修饰“VP1”(“得”前) + - - + +

修饰“VP2”(“得”后) - + + + +

由上表可知,范围副词和程度副词(包括否定副词)呈互补分布,范围副词指向话题,程度副词指向述题,时间副词和语气副词相近,在句中的分布都相对自由,语气副词比时间副词更倾向于修饰全句。范围副词修饰“VP2”和程度副词修饰“VP1”都是受限制的,范围副词修饰“VP2”要求前面出现多个话题,程度副词修饰“VP1”要求“V得R”词汇化程度较高。时间副词和语气副词和整个句子关系密切,所以相对于话题和说明来说出现的位置比较自由。

(二)“VP1的”和“VP1得”的交替

“VP1得”体词化的倾向在现代汉语书面语材料中体现为人们对于区分“得”和“的”存在障碍,“VP1的”加“补语”的情况其来有自,虽然经过建国以后语文教学的普及和推广,“的”和“得”的分工越来越明确,但是将“VP1得”写作“VP1的”的现象并没有因此完全消失,反而十分顽强地存活着,这种对于语言规范的反动深刻地体现了语言内在的规律。

现代汉语中本来就有“VP1的”结构,这种结构中的“的”是使“V”名词化的形式标记,它造成的名词性成分和原来的谓词性成分所指不同,被称为“转指”。比如:

(31)吃:吃的

(32)有钱:有钱的

我们在对书面语料的整理过程中,严格区分了纯粹名词化的“V的”和使“VP1得VP2”中“VP1得”带有体词性质的“VP1的”两种情况,也就是说只统计“VP1的VP2”结构中的“VP1的”。我们选择20世纪不同时代的北京本土作家的文学作品进行统计,借以考察“VP1的”代替“VP1得”的现象是否具有一般性。

首先对老舍(1899-1966)写于1927年的小说《赵子曰》中出现的“VP1得VP2”和“VP1的VP2”分别进行了统计,发现在这部近10万字(99,100)的小说中“VP1得VP2”共出现116次,例如:

(33)可是雪下得不厚!

(34)街门开了,赵子曰听得真真的。

通观全书,《赵子曰》中出现“VP1的VP2”的共有66句,凡72处,与出现116处的“VP1得VP2”相比,比率远高于1:2,不是“误用”或“孤立的例子”这样的说法可以一语带过。先看原文中的一些例子:

(35)赵子曰已经回过头来,又是皱眉,又是挤眼,似乎病的十分沈重。

(36)莫大年的脸,红的象一盘缩小的朝阳,武端的脸是黄的似一轮秋月。

(37)对于穿洋服说洋话的客人,不给小账也伺候的周到。

(38)那“抢背”摔的,嘿!的脆!

无论是单音动词、双音动词、形容词,还是动词短语,都可以出现在“的”前面。“VP1的”的使用相当自由。例(38)句更是一句典型的话题结构,在“VP1的”后面出现了话题标记“嘿”。

成长于20世纪中期,并曾担任中文教员的作家王蒙发表于1989年的小说《坚硬的稀粥》,在这篇约13000字的小说中,“VP1得VP2”共出现17处。如:

(39)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平稳,很团结。

(40)她垂泪垂涕辞谢,惶恐得少吃了一顿饭。

“VP1的VP2”有6处。如:

(41)最后累的气也喘不出,尿也尿不出,走路也走不动。

(42)我问:“你说的对。但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另外,在现代北京作家刘恒约计43500字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VP1得VP2”有74处。如:

(43)张大民笑着,东看看西看看,脸皮有城墙那么厚,骨子里却惭愧得不得了,汗都贴着耳朵一股一股地流下来了。

“VP1的VP2”共有有13处。例如:

(44)可是你们厂的馄饨馅儿肉搁的多,算来算去还是我们厂亏了。

以上统计结果如下表:

小说名称 《赵子曰》 《坚硬的稀粥》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作品时代 20世纪上半期 20世纪中期以后 20世纪晚期

字数 100000 13000 43500

V的VP 72处 6处 13处

V得VP 116处 17处 74处

比率 70% 35% 17%

现代汉语中的“的”字是一个重要的体词标记,可以把谓词性的单位转化为体词性的单位,例如:“红(的)、好(的)、清楚(的)、吃(的)、我知道(的)”等等。表示转指的“的”有两方面的功能,既能转化语法功能,又能转化语义功能。现代汉语中“VP”后加上“的”,原来表示陈述的VP,就变成表示指称的“VP的”了。这种指称具有和直接用名词指称不同的特点,带有分析的性质。

显然名词化的“的”和“VP1的VP2”中的“VP1的”并不一样,前者是表转指的,而后者是表自指的,是表示“事物化了的动作、行为和状态”,但是因为古汉语中“者”同时具有转指和自指的功能,而现代汉语中“的”和“得”的语音形式是一样的(de),又同样担负着转指和自指的功能,所以人们把它们写成同一个“de”就具有了传统上的心理暗示,或者起码并不完全排斥这种用法,所以看到“VP1得”被替换成“VP1的”才会那么“自然”。

进一步说,谓词后的“的”和“得”在意义和功能上的区分某种程度上带有人为的性质。“V得”在书面语中被写成“V的”,刚开始可以说是“误用”,是对规则的违反,但是当这种现象屡禁不止时就需要考虑其背后的语言规律了。大部分语言形式层面的演变现象的发生、发展都有深层次的语义、语用因素在起作用。体词标记“的”替代“VP1得”中的“得”是汉语话题结构对其语言形式的要求。汉语话题型结构的语法模型要求充当话题的成分具有体词性;在话题结构的视野中,“VP1得VP2”句的“VP1得”可以成为句子的话题,因此“VP1得”就具有了向体词转化的内在动因。这种内在的需求表现在语言的形式层面就是我们在上面的统计中看到的,大量的“VP1的”曾经在书面语中侵入原由“VP1得”占领的位置,之后虽然经过语法规范的强制性学习,但是在使用中仍然不能杜绝“VP1得”写作“VP1的”的情况。由于“的”和“得”语音相同,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书写形式上的特点可以一定程度上反映语言使用者内在的语言直觉,从而更深刻地反映一种语言在语法结构上的模型特征。

(三)“VP2”的述谓性。

和“VP1得”的体词性相对的是“VP2”的述谓性。它们一起反映出“VP1得”话题句的句法特征。“VP2”的述谓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VP2”是句子中新信息的承担者

(45)笑得直打嗝。

(46)这女人缠得我受不了啦。

例(45)、例(46)中,“VP1得”后面跟的都是句子的新信息,是交际中信息传达的中心,也是听话人最希望得到的信息。句子的自然重音往往也落在上面。

2.“VP2”部分可以进行扩展

(47)他气得苦笑。

(48)他气得只好苦笑。

(49)他淘气得让他爸爸只好苦笑。

(50)他淘气得让他爸爸只好苦笑着给他掏钱。

3.“VP2”前的副词及其类别

程度副词、否定副词、时间副词、语气副词都可以出现在“VP2”前,这同样说明了“VP2”的述谓性。

(四)“VP1得VP2”中名词性成分的位置相对于“得”来说比较灵活。也就是说,话题和述题都具有一定的可伸缩性。如:

(51)气得我直哆嗦。

(52)我气得直哆嗦。

(53)小张冻得脸都白了。

(54)小张脸冻得都白了。

(55)冻得小张脸都白了。

四、结语

(一)过去汉语语法学界对于话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语用层面,也就是话语功能层面,没有把话题作为一个句法的内在成分来看待。

在把话题看作一种类型学标准,从而把话题提升为一个句法基本成分之后,对于话题话语功能的研究并没有因此而削弱。从功能主义的立场来看,话题甚至就是一个主要用来体现话语功能句法成分。

话题的主要话语功能之一是提供话语的起点,并预示其后必须出现后续的成分,只有话题没有述题的结构是不存在的。汉语中只要出现停顿助词(话题标记)的地方,后面一定还有重要的信息需要表达,话题标记的出现排除了“话题”部分作为独词句的可能。汉语中的话题标记无论出现在句子中多么靠后的位置,它后面也必须带有述题。就“VP1得”来说,其后一定要有述题出现,某种程度上“VP1得”内部“得”也可以看作“V”的话题标记,“得”的虚化表明“VP1”将成为话题成分,而“得”和“VP1”的进一步结合使得“VP1得”作为整体成为话题成分。

话题还为句子提供内在的语义关联性指引。话题表明了后续话语和它之间内容上的相关。话题结构的这种关联性体现为明显的语义联系,没有语义联系的成分之间不可能存在话题与述题的关系。在“VP1得VP2”句中,“VP1得”为后续话语规定了“指向”,也就是所表达的信息的所指方向,“补语”完全是用来说明“V得”的状态的,其中的信息必须都和“VP1得”相关。

(二)“VP1得”的话题化有其自身的语义基础。

话题和述题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是语义上的,也就是意义内容上的。我们说“VP1得”可以看作一种话题结构的部分原因也是由于“VP1得”和“VP2”之间特殊的类型化的语义关联。

一般来说,话题是后面述题部分所关涉的对象,名词性成分常常做话题,所以一般提到话题与述题的语义关系也就是指话题与后面整个句子的主要动词短语(VP2)之间的各种语义关系。但是,在汉语中并不是只有名词性成分才能成为话题,动词或者动词短语也能成为话题,“VP1得”就是这样的情况。“VP1得”话题化的一个表现就是句法上的体词化,前面提到书面语中自指的“V的”的使用和多个话题共用一个述题的现象就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认为“VP1得VP2”结构的句子在语义上的共同点是“得”后的成分都是用来说明“VP1得”的性质、状态和结果,而无论是表示状态的还是表示结果的,都旨在说明“VP1”对相关事物影响的程度。在形式表现上就是,“VP1得”后的成分都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或者本身就是程度副词。

程度在本质上是一种事物在量上的相互区别,“所谓量包括动作、变化、状态处于过程中怎样的阶段”在“VP1得VP2”话题句中,这样的阶段不尽相同,但是整体的话语功能特点是一致的,话题结构的总的框架是确切的。

总之,“VP1得VP2”结构的核心语义特征是述题说明行为或状态的“量幅”,这种语义属性和述题所应该具有的话语功能相吻合。“VP1得”作为话题,为述题提供了信息表达的语域。和背景语域式话题相对,我们可以称其为前景语域式话题,因为它为述题提供了必要的、基本的叙述线索。

(三)现代汉语是一种话题优先型的语言,话题的语法化在现代汉语中是现实的

通过本文对于汉语中“VP1得VP2”结构中“VP1得”部分话题化的考察,我们看到汉语中“话题化”的现象是广泛而富有生命力的。“VP1得”作为话题具有句法形式上的一系列表现。在话题的前置性、话题后的停顿或语音延长、话题标记、话题的省略、话题的并列、话题和副词的位置关系、话题的体词化、话题与句子自然重音的关系、“VP2”部分的述谓性表现等方面都有显著的语言事实来说明“VP1得”作为话题的形式特点。“VP1得”同样具有体词性话题所具有的话语功能,而这些功能和“VP1得”作为话题与后面述题之间深层次的语义关系紧密相连。“VP1得”结构中话题和述题之间的语义关系,归结为述题用来说明话题所涉及的动作或状态的量幅。“VP1得”结构的语义本质是行为或状态在量上的说明。

注释:

①下文除特别说明,“VP1得+VP2”都指a类结构,即句子的常规逻

辑重音在VP2上,也就是熙(1982)所说的状态补语。

②“都”和“也”出现在“VP2”中时,一般不再是表示范围的副

词。

③学界对于情态副词和语气副词的区分并不十分清晰,在“VP1得

+VP2”句中,它们的表现基本一致,所以我们把情态副词也并入语气副词进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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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 天津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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