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萍:以孔雀之名讲述生命寓言

时间:2022-09-29 03:08:48

杨丽萍:以孔雀之名讲述生命寓言

舞剧《孔雀》是54岁的杨丽萍沉寂一年倾力打造的收官之作。

首演定在8月23日昆明海埂大剧院,一年365天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可是当这一天到来时还是显得匆忙。

两个月前,音乐还没有到位,作曲三宝住在医院里给他脆弱的心脏搭桥;一个月前,作为艺术总监及主演的杨丽萍忙于监控各项舞台指标,无暇出现在排练场;演出前一秒,贯穿整场的时间扮演者小彩旗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场上不停歇地旋转;贯穿整场的神灵扮演者虾嘎在音乐响起的一刻还在担心自己的动作够不够现代,是不是摆脱了原生态舞蹈的习性;副总编舞高成明和他的助手们揪着心,长达一个月没有排练,杨丽萍此时能否和其他演员配合默契?坐在台下的叶锦添咬紧嘴唇表情有些紧张,一年的辛苦就体现在接下来的两小时,舞美、服装、灯光、道具的移置,场景的转换,这一切最终会呈现出一个怎样的结果?

一个全新的舞剧样式

灯暗了,幕布启动,音乐响起,追光打在舞台中央,一切安静下来。

身着一袭红裙的杨丽萍以邻家女的姿态站在了光柱里,观众惊愕,孔雀呢?

她慢慢开启半空垂下的鸟笼,逐个放飞笼中鸟,看着它们飞向天空,飞远了…,

笼中鸟飞远了,红衣女自己却在茫然中被一只巨大的鸟笼罩了进去。这个开场让观众多少有些意外,台上的杨丽萍不是观众熟悉的那一个,替代这些的是强烈的寓言符号,是现代舞样式的哲学告白。

当神撒出一把绿叶,时间开始转动,万物生灵进入孕育萌发的春天。扮演时间的小彩旗在这一刻慢慢找到了感觉,她的旋转开始有了律动和情感;扮演神灵的虾嘎开始明白自己的角色不仅仅是个旁观者,还是生命的关照者,甚至是无处不在的参与者。美丽的雀之灵萨朵出现了,她在晨霭中诞生、蜕变,尽情地接纳春之萌动,生之启迪。

神缓缓地撒出花瓣,时光进入繁茂的夏天。高贵美丽的萨朵与深情忧郁的嘎雅把盛夏带入了

恋爱的季节,“雀之恋”这段曾经出现在春晚舞台上的双人舞,把夏天的华美推至鼎盛。骄傲的乌鸦路斑出现了,他以为自己是万物的主宰,然而,在他看到孔雀的瞬间被孔雀美丽的羽毛深深吸引,他爱恋美丽的萨朵,萨朵与嘎雅的缠绵让他心生妒忌,他要掠得嘎雅美丽的雀屏,也想获得萨朵的爱,一场戏剧化的三角关系在舞台上展开。在迷恋与选择的对峙中,路斑最终没能战胜自己的贪恋,将萨朵骗入笼中,并拨下嘎雅的羽毛。

神灵把枯叶撒落在丰收的季节。嘎雅无法救出身陷笼中的萨朵,最终决定用路斑渴望的羽衣换取爱人的自由。披上华美羽翼的路斑没有成为孔雀,也无法获得萨朵的垂青,他不仅因此失去了自我,还陷入迷失与沮丧。脱去羽衣,嘎雅不得不走向生命的消亡,最终赤条条走上祭坛,完成了从挣扎到消亡的过程。

冬天,雪花飘下,生命在平静中穿越生死之门,经历了爱恨情仇生命无常的萨朵,寻求与神灵的对话。天上飞下白茫茫的大雪,大地圣洁如初,重生的萨朵如同涅槃的凤凰,羽化升天。

在《孔雀》的舞台上,时间永恒流逝,神灵始终悲悯观望,生命诞生了,盛开了,爱了妒了挣扎了,欢喜悲伤纠结痛苦都经历了,消亡必将来到。

生命,盛极而衰,衰极而盛,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就是舞剧《孔雀》留给我们的思考,是度过知天命之年的杨丽萍给我们讲述的生命寓言,也是舞神杨丽萍对中国舞剧舞台的一次挑战和突破。

《孔雀》是她生命的必然

从开始创作大型原生态歌舞《云南映象》起,近十年的时间,她主创并主演了三台大型原生态衍生态歌舞《云南映象》《藏谜》及《云南的响声》。就此,她不仅为自己的舞蹈生涯开拓了一片新天地,还为当地的旅游业和民族服装行业开拓了正在延伸的市场。在昆明,有不少具有浓厚杨丽萍色彩的服装店,店老板很乐意告诉你她和杨丽萍有诸多渊源。自2010年起,三台原生态歌舞浓缩成一个半小时的《云南映象》,每天在云南艺术剧院演出,成为国际旅游团的常规观赏节目。

杨丽萍是家中长女,因为跳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把整个家族从贫困的山区拯救出来。三妹杨丽艳经营的“孔雀窝”服装,承担着杨丽萍的礼服制作和部分舞台服装的制作,“孔雀窝”在昆明、北京、深圳和上海开有分店,销售对象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追随杨丽萍几十年的粉丝。三妹杨丽艳和大姐的性格相反是个慢悠悠的人,她一年当中有不少时间要去北京,照看自己在北京读书的女儿,问询一下北京店铺的经营。她是个内心较简单安静的女人。

在她的店铺里,她从库房拿出苗制蛋青布打底的手工绣袍,摸着上面的绣案给我们讲解:“布要用蛋青刷二十多遍才会有这样的效果,这个背面是苗族传说中的九个月亮,每一个月亮里面都有一个灵性的动物,正面是我们的十二生肖,这个是她(杨丽萍)自己设计的,还没有最后完成,已经绣了八个月。这一件造价要三万多吧,没办法卖的,都是她的礼服。”

三妹不是个善于经营的人,杨丽萍似乎也没有期望她能赚多少钱,只是在逛到她的店里时,看见自己没有的服装就挑几件走,三妹也不清楚大姐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服装,“她起码有两大屋子衣服,可我们女人永远都觉得衣柜里少了一件衣服,她也是这样。她还有一大屋子首饰。到我铺里来,看见新鲜的她还是会拿走。”

四妹是跟大姐最说得来的,她现在在大理双郎,照看着大姐盖的太阳宫和月亮宫。这两个大房子,原本是杨丽萍盖在僻静的老家用于养老休闲的宅子,是她从繁忙的都市退隐之后的避难所,可是,孰料大房子一落成就立刻成为大理的又一个旅游热点。村民们纷纷效仿,延着洱海岸拉开阵势大动土木。三妹打开手机让我看:“你看,洱海现在被污染了,我们盖的房子有完整的上下水处理系统,当地村民不管这个,他们把污水直接排进洱海,她(杨丽萍)现在很后悔,觉得自己这个房子盖错了。”

然而,太阳宫和月亮宫已经欲罢不能,反正杨丽萍也住不回去了,索性把它们变成了客栈,客流一年四季暴满,三妹说:“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回到双郎过,结果,我们连门都出不了,窗户也不敢打开,随时随地,我妈都要站在那里被人拉去当背景照相。我们决定再也不回去过年了。”

四妹是画家,嫁给了村长,村长是搞设计的,两个人情投意合,守着太阳宫月亮宫,钱如流水源源不断而来。四妹的女儿就是彩旗,她从小被姨妈杨丽萍发现了旋转的天赋,杨丽萍说:“我在练功,把她放在旁边地上,她那时候才一岁零四个月,就开始在地上转圈,一直转一直转也不累,我觉得这个小孩有些天赋,她大了一点后,自己也很喜欢跟我学舞蹈,我就一直带着她喽。”

杨丽萍的母亲是个内心异常坚强的女人,她早年被丈夫负心,独自拉扯大四个儿女,很是艰难。大女儿的新舞剧要演出了,母亲抱病从大理赶到昆明,等鲜花和掌声退去后,她站在女儿身边,默默地塞给女儿一个带着体温的熟玉米。“她什么也没说,就是塞给我一个玉米。”

母亲其实是个幽默的人,她教给儿女很多朴素管用的生活智慧。当然,她至今不能原谅丈夫的负心,杨丽萍也顺从母亲的心愿,从不提及父亲,问她有没有想过联系父亲,她非常大声地反问:“我哪敢?我真那么做了我妈不气死了?”趋利避害是生活中最朴实也最常见的选择。许许多多自自然然的东西集中在她身上,体现得那么自然贴切。

和她的经纪人敲定采访时间,经纪人望着天空说:“明天能不能去她家采访的关键就是杨老师家的蔓陀萝花是否开了?如果天晴,蔓陀萝花也开了,就一切OK!”经纪人的说法是否夸张不得而知,但经纪人说:“杨老师就是这么一个完美主义者。”

高成明老师说:“上天把无数个偶然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完美的舞蹈身材、四肢修长,54岁的人肩背关节没有丝毫老化,还是那么灵活,又是这么一张天仙般的小脸,从哪个角度都经得起镜头,这么有悟性,这么有智慧,对艺术的综合领悟能力又这么强,人又能吃苦,性格又这么豪爽,一个女人的意志力超过了很多男人。”这样的一位集无数天赋于一身的女人,四十年来执著于舞蹈,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指向着一个必然,应该有一部集大成的舞剧来承载她生命的重量和精彩。

再排演《孔雀》时,杨丽萍已经不用再次面临没有资金支持的困境,现在的她是从容的,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突破,艺术上的突破。

《孔雀》初创与标准

原生态舞蹈的局限性越来越明显,国际友人愿意来看,但他们是抱着猎奇的心态来看,他们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是极少数特殊人群的生活文化状态,而杨丽萍想做一部能够被全人类普遍接受的舞剧,就像是一部中国的《天鹅湖》。

在完成了一些基本的构想之后,杨丽萍找到了近年来在国际现代舞坛屡获大奖的国家一级编舞高成明,她提出以孔雀作为载体,表达她对人生的看法。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首先确立了把两个独舞放进《孔雀》,一个是她的独舞《雀之灵》,一个是王迪的独舞《守望》。两个优秀的独舞放进去,整个舞剧就撑住了,剩下的还是需要创作。

创作的关键是结构和角色。高成明说:“当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要做就做狠的,舞台上怎么样才能让人击节叹赏呢?”

他们创造了时间和神灵这两个角色,但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冒险,时间在舞台左前方一直旋转,会影响观众的视线,如果舞台的主体没有压过她,就会很抢眼,但是如果主体压过了她,她就会隐隐约约的不那么抢眼。而神灵,他是一直往前走的,他从舞台右边走到舞台的左边,刚好和时间有一个契合。在那里,他和雌孔雀萨朵有一段对话(双人舞)。还从来没有哪一台舞剧敢这样一次设定两个角色放在前台来干扰主体舞台。他们做了,收到意外的好效果。

现在呈现在观众眼的《孔雀》也是在多种方案比较筛选之后的结果,有些“走得很远的方案”没有实施,因为“杨丽萍要美,要大篇幅地表现孔雀世界的美。”所以,肖全说的很准,《孔雀》就是杨丽萍的标准。

谈到标准,叶锦添在接受采访时也曾提起,一旦有意见不统一时,都会以杨丽萍的标准为标准,向她靠拢。肖全说:杨丽萍是目标性很强的人,头脑非常清晰,她知道她要什么。杨丽萍被媒体误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其实她是以她的个性她的方式入世。

当舞剧《孔雀》的基本内容和框架已经确立,杨丽萍经过朋友介绍前往香港向叶锦添求助。

叶锦添和很多顶级艺术大师有过合作,但说起《孔雀》的成功,叶锦添仍然会双眼发光。在后台他的专用休息室里,他很乐意回想一年前的往事。

记得,应该也是夏天,在我香港的工作室,他们几个穿着奇怪的衣服,很土气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玩,他们都很有个性,很有意思。杨丽萍告诉我她要搞一个《孔雀》,她说她希望有创新想突破自己,我也是要创新要突破的人。所以,我就说试试看。

叶锦添先是听杨丽萍说,他发现,“她很美,很自信,很特别,很认真,她身上有一种信仰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看上去很纯很美很超然,包括她的团队,整个都浸透出很纯很美的光芒。她还有一种非要把一件事干到底干好的精神。这些都很吸引我。后来,我研究了她的舞蹈,我认为她可以有更高的国际地位,我可以帮她,让她在国际上更成功。”

《雀之灵》时代,孔雀舞服装延用了传统的轻如薄羽长裙,叶锦添根据杨氏孔雀舞特有上半身优势设计了仿真的雀屏,雀屏耗资七万,由叶锦添亲自设计,亲自监督完成。谈起《孔雀》的舞台服装,那真是一场耗时大战,每一件主要角色的服装都修改过百遍以上。下面的话,杨丽萍已经向媒体提起过无数遍:“我很少见到一个这样的国际大师为了服装的一根线一颗钮扣跪在地上爬在衣服上整半天。”

而说起杨丽萍的认真劲叶锦添似乎都有点后怕和无奈。半年多来,叶锦添团队和杨丽萍的小摩擦不断。杨丽萍不喜欢讲大道理,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力,她若感到现场哪不对劲,哪怕是很小的细节,她也决不含糊,说改就要改。双方争执不下时有发生,实在解决不了时,只好请叶锦添从香港飞来昆明充当灭火队员。但,即使飞来,叶锦添也知道他的功效是说服自己的团队向杨丽萍妥协,他说:“最终还是要满足她的标准。也奇怪,她的直觉往往是对的。”

几乎每个人都告诉过我同一件事,首演的前一天,杨丽萍从下午开始合音乐看舞台,一直搞完一个通霄,又监听音乐直到次日上午九点。当天下午,她又按时出现在后台化妆,晚上出现在台上时仍然神采飞扬,演出后还跟大家伙一起去吃庆功宴。再次日照常演出,舞台上的她仍然完美无缺。没有人知道她惊人的体力和无限的精力是哪里来的。编舞念云华说:“她平日里大咧咧的,很随和,但她一上舞台,她那么美丽高贵,你就不能不爱上她。”王涵说得更直率:“只要她在舞台上跳舞,我简直就要爱死她了!”

《孔雀》全长近两小时,杨丽萍的出演至少在四十分钟以上,这无疑也是这台舞剧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然而,高成明和杨丽萍本人都表达了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孔雀》的最大成功在于它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剧样式,就像西方久演不衰的《天鹅湖》,它被全人类普遍接受并能够传承下去,将来,即使杨丽萍不跳了,也许会有一个芭蕾舞演员来跳,也许会是一位现代舞演员来跳,一千个人来跳就会跳出一千个不同风格的孔雀萨朵。

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杨丽萍表示巡演结束后,她要休息下来,开始筹办她的民族服饰博物馆,轻松一下,也让她那一房子美丽的衣服派上用场。《孔雀》也将延用《云南映象》的方式,在滇池边的民族村里定点演出,西双版纳也可能会设一个定点演出点。当然,她更期待《孔雀》能够被国际舞坛接受,成为百老汇的外场常演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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