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漫漫救赎路,艾滋男人和他的“艾滋家园”

少年卖血只因要支撑一个家

李少春的家乡在四川资中县公民镇。

李少春的大哥叫李少青，比他大１１岁，已是３个孩子的父亲。李少春１５岁的一天晚上和哥哥聊天，才知道李少青从几年前就开始卖血，难怪他常会有钱给孩子们买零食。

李少春立即说：“真要能卖这么多钱，我往后天天去卖血。”

１９７５年３月的一天，李少青天刚亮就来找弟弟：“我要去内江，你跟我一起去吧。”在内江一家医院，李少春第一次卖了４００ｍｌ血，换来１３元钱。他拿着钱的手都在发抖――１３元钱，李少春干一个月农活也挣不到呀！“大夫，我能天天来卖血吗？”医生一脸吃惊：“天天卖血，你不想活命了吗？”随后，医生说，到医院卖血要３个月才能做一次。李少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３个月才能卖一次血，也挣不了多少钱呀。”李少青笑起来：“医院又不止这一家。”

李少春听懂了大哥话中的意思――只要去不同的医院卖血，就可以不用受时间上的限制！

１年多后，李少春对卖血已很了解，就时常背着大哥悄悄去卖血，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医院，几乎跑遍了从公民镇到资中县，再到内江的医院，然后又去成都、宜宾、隆昌、乐山等地，一路走一路卖血。后来，李少春不仅卖血，还要卖血浆，他几乎每天都会奔波在从这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路上……

１９８０年，李少春结婚了。看见李少春又黄又瘦，有时候还会头晕目眩，妻子王萍多次问他是怎么回事。李少春终于说出实情：“我在卖血……”王萍哭了：“你知道常常卖血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吗？”终于，李少春说：“我往后再不去卖血了。”

李少春开始每天上山干农活，渴望能用勤奋的劳动换来和妻子美好的生活。可李少春不管多辛苦，一年到头也只能挣１００多元钱。特别是有了两个女儿，处境就更艰难了。就在小女儿李静满月这天，李少春又悄悄去公民镇医院卖血！

王萍生下李静后奶水一直不足，李少春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换钱给女儿买奶粉。然而，李静满月的这天，家里再也找不出还能拿去卖钱的东西了，王萍只好让女儿吮吸着自己没有奶水的。女儿又哭起来。李少春心疼不已：“我真没用，连给女儿买奶粉的钱也挣不回来。”他转身冲出家门。

患上艾滋病几次自杀又死里逃生

１９９２年３月，李少春有一天去镇上卖鸡蛋，刚卖完，同村的村民刘福贵就拦住他问：“你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然后一把抢过他卖鸡蛋换来的钱：“李五哥，不是我小气，我也急等着钱用呀。”

刘福贵扬长而去，李少春呆若木鸡――他已答应女儿要给她们买笔和本子呀！

“五哥，没有钱你为什么不再去卖血呢？”这时候，有个叫周世虎的小伙子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现在医院都要义务献血，我还到哪里去卖血？”周世虎将李少春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说，现在很多地方仍然可以卖血！

李少春双眼一亮：“兄弟，你没骗我吧？”几天后，李少春借口外出打工，跟着周世虎去了另一个省份。在那里，周世虎将李少春带到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他才知道卖血的地方并不是医院！

有个戴口罩的中年男人打量了李少春几眼说：“你把衣袖挽起来让我看看。”见李少春的胳膊上布满了针孔，中年男人说：“看来你吃这碗饭已不是一年两年了。”随后连最起码的血型检查也没做就要开始抽血，而且针管上布满了污垢。李少春一阵恶心：“你连我是什么血型也不知道就抽血，这样操作不会出问题吗？”中年男人顿时沉下脸：“你懂不懂规矩？”周世虎连忙赔笑，然后对李少春说：“五哥，这里是血站不是医院！”

李少春很想拔腿就走，可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卖血呢？这次光车费就花了１００多元钱呀。他于是闭上双眼，将手臂伸给了中年男人……

在这里，李少春待了３个多月，他跟随周世虎跑遍了大小血站卖血，挣到了６０００多元钱！此后两年多，李少春多次去卖血。１９９５年１月，李少春卖血后回到家乡，他在一天早上突然昏倒。王萍大声叫来女儿，准备将李少春送到镇上的医院，但李少春苏醒后说：“我没事，上床躺躺就会好起来。”于是，王萍和两个女儿将李少春搀扶上床。王萍把两个女儿支开，她问李少春：“这两年多你总说去外地打工，是不是又卖血了？”她挽起了丈夫的衣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针孔让这个农村女人一下子哭起来：“少春，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可以让你这样去卖呀？”

这年夏天，大女儿李冬梅考上了绵阳的一所中专学校，李少春就一直靠卖血换钱供女儿读书。

１９９７年６月，李冬梅即将中专毕业，李少春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常常发烧、拉肚子，吃药打针全不管用，去内江医院检查也没有明确的结果。１１月，公民镇有个叫熊永辉的卖血者在四川省卫生防疫站被检查出患上了艾滋病，公民镇顿时像炸了窝一样，很多有卖血经历的人全都惊恐不安。特别是李少春，听说熊永辉发病前也出现了发烧、拉肚子的症状，他心里更像被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但他又安慰自己：“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不会这样倒霉呀。”可是又一个月过去了，李少春还是常常发烧、拉肚子，他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１９９８年１月，李少春去了成都，被确诊患上了艾滋病！

如晴天霹雳一样，他有了“死”的念头。此后几天里，李少春天天上山砍柴，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多次对王萍说：“往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支撑了。”王萍听出了丈夫话中的绝望，可她没想到李少春竟会去跳河！一天早上，听见村民们救人的喊声，王萍和女儿像发疯一样赶到村外的河边，李少春已被人救起。王萍抱住丈夫一阵大哭，可李少春像冰柱般一动不动：“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

李冬梅放寒假时回家，她对李少春说：“爸，你是为了这个家去卖血，我们不会嫌弃你。”说完，她和妹妹李静跪下了。李少春泣不成声：“这种病会被很多人看不起，我害怕你们会因为爸爸而受歧视呀。”“可要是没有你，我和妹妹连个家也没有了呀。”李少春的心被震撼了，他终于明白：自己活着，妻子和女儿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李少春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然而，不久后，李少春患有艾滋病的消息就在公民镇传开了，人们像躲瘟疫一样纷纷躲着他。

但作为艾滋病病人，李少春想要重新融入正常人的社会又谈何容易？

２０００年年初，内江一家媒体的记者到公民镇采访，李少春鼓足勇气把自己患上艾滋病的经历和几年来所遭受到的歧视说了出来，希望记者能在报纸上呼吁人们平等对待艾滋病病人。可新闻在报上刊发出来后，所造成的影响却完全与李少春的希望相反，公民镇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排斥。特别是年轻人外出打工，老板只要听说他们是公民镇的人，连试一试的机会也不会给他们。这些年轻人回到公民镇，全把怨气发泄在李少春身上，李少春家的院子里常常会在半夜时被人扔进砖头和石块！终于，李少春明白，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艾滋病，接受艾滋病病人，不能只是坐在家里等媒体上的宣传，作为艾滋病病人更应该积极行动起来。

２００１年６月，公民镇的“艾滋家园”在李少春的家里成立了。可这天，连最初答应要和他一起做这件事的几个病友也全都不肯露面了。镇上不少人向他投来了蔑视的眼光：“搞什么艾滋家园，难道还嫌没把公民镇人的脸丢尽吗？”

登上舞台的自我救赎

“艾滋家园”刚成立，李少春就去成都请来了卫生防疫站的专家，开始走家串户宣讲有关艾滋病的知识。李少春的想法很简单，尽管不少人知道艾滋病会传染，却不知道它的传播途径，认为和艾滋病病人说一说话、握一握手就会被传染上。因此，在李少春看来，只要让人们了解到艾滋病只能通过母婴、血液和性生活传播，恐惧心理也就会渐渐消失了。可很多人看见李少春带着专家上门，早早将门反锁上，根本不让他们走进家门！

李少春的第一次努力失败了。

医生说艾滋病病人要多休息，可李少春办起“艾滋家园”后，就常常从早到晚在外奔波。王萍心疼不已：“患上这种病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你成天辛苦奔波到底是图个什么呀？”李少春并不回答，他明白妻子的文化不多，很难理解自己所做的这件事的意义。所以，不管遭到了多少白眼，受到了多少冷遇，李少春依然坚守着他的“艾滋家园”。

２００２年１月，公民镇有对患上艾滋病的夫妇先后去世，留下了只有１２岁的儿子毛学峰，才上小学六年级。一天上午，李少春刚走出家门，就听见了毛学峰的哭声，便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叔叔，我不上学了，同学们全要欺负我……”毛学峰边哭边说，他的脸上竟有很多被人抓伤的痕迹！后来，李少春知道，毛学峰在学校连老师也不肯检查他写的作业！

艾滋病病人不被人理解，甚至他们的子女也会受到牵连，李少春的心情很沉重。

这年３月，中国与英国艾滋病防治合作项目在资中启动，李少春的“艾滋家园”迎来了转机。４月，国家卫生部有位专家来到公民镇，他特意叫上李少春走进茶馆像正常人一样坐下喝茶，中午时还买来面包递给李少春，李少春刚吃了一口，他又抢过面包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人们对艾滋病的恐惧像阳光下的坚冰一样渐渐消融了！

很快，李少春又用他多年卖血积攒下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茶馆，并成为公民镇艾滋病病人常常聚会的场所。不久后，李少春又将一些有文化的艾滋病病人召集起来，成立了艾滋剧团，自己编排节目，用小品演出的方式向人们宣传防艾治艾的知识。

刘建和妻子严晓蓉于２００１年年初被检查出患上艾滋病，但夫妇俩依然坚强面对生活，常常骑着摩托车去资中县城做生意。２００３年７月的一天晚上，刘建夫妇骑摩托车回家时遇上了车祸，他们在急救车上不断提醒护士：“我们是艾滋病病人，千万不能让我们的血液进入别人的身体。”要知道，很多艾滋病病人都会千方百计隐瞒病情，刘建夫妇却能坦然面对，李少春听说了这件事后很感动，他和艾滋剧团的伙伴们一起将这件事编成了小品。

这年１１月，在中英合作项目的支持下，艾滋剧团有了第一场演出――他们在公民小学的操场上搭建起了简易舞台。没有华丽的道具，甚至很多初次登台表演的演员连台词也记不住，演着演着就会卡壳，站在舞台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即使这样，公民小学仍被前来观看演出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用一次次掌声认可了这些草根演员的表演。

不久后，成都娇子音乐厅竟向艾滋剧团发出了邀请！李少春很兴奋，他特意去包了一辆客车，挂上了“艾滋剧团”的横幅。可到了高速公路收费站，看见客车上挂着“艾滋剧团”横幅，工作人员收取过路费时竟用夹子去夹司机递过去的钱，还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和鼻子！车上的演员们全都鸦雀无声，李少春的心里如灌满铅般沉重。他过了许久说：“就是因为有人还歧视我们，我们更应该好好演出，让更多人对艾滋病有正确的认识。”

李少春的话鼓励了演员们，他们在成都的演出异常精彩，并引起了中央电视台的关注。２００４年１０月，中央电视台防治艾滋病晚会上，濮存昕、蒋雯丽等著名演员全都参加了演出。李少春作为国内第一个艾滋剧团的负责人也登上了这个舞台，他在小品《自护自爱，科学防艾》中扮演一位艾滋病患者的父亲。他在演出时把艾滋病患者家人的心态表演得淋漓尽致，赢得了观众潮水般的掌声。此后，李少春又４次应邀去北京演出，他还多次带领艾滋剧团前往成都、宜宾、西昌等地，坚持不收一分钱的演出费！

几年来，由于李少春的积极宣传，公民镇有越来越多的人对艾滋病的恐惧感正渐渐消除，李少春的茶馆像其他茶馆一样生意兴隆。平时，李少春走在大街上，也有人和他打招呼、聊天了……然而，这时候，李少春的女儿也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个家庭再一次陷入尴尬。

李冬梅中专毕业后，选择了在成都打工。有一天，李少春突然接到了李冬梅从成都打来的电话说，公司里有个男孩子在追求她。

李少春坐车去了成都，他让女儿将这个叫帅龙的小伙子请到茶楼，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是个艾滋病病人的身份！最初，帅龙果然被吓了一跳，可看了李少春拿出的他与濮存昕、蒋雯丽等明星在演出时的合影照片，然后又听李少春讲述了艾滋病的有关知识，帅龙的眼光中已没有了恐惧。

回到公民镇，李少春又多次打电话给帅龙，还给帅龙邮寄去了很多关于艾滋病的材料。两个月后，帅龙与李冬梅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于年底举行了婚礼。姐姐在爱情上的收获，鼓励了妹妹李静，她于２００７年也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两个女儿完成了终身大事，李少春的心情也格外轻松，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防治艾滋病的宣传上。２０１０年９月，在公民镇中学，李少春向初中和高中学生连续做了４场关于艾滋病的讲座。１２月１日是世界艾滋病日，李少春又带着公民镇５个艾滋家庭的孩子来到成都，参加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输血研究所举办的活动。

李少春很想把“艾滋家园”建成一个真正属于艾滋病病人和他们亲人的家园，在这个家园里，艾滋病病人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快乐生活，他们的孩子也能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