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凛冽的姿态告别

从小到大，听过很多话，大都随风散了，直抵内心的那几句，往往因为深深痛过，所以铭记在心，比如那句“这世间的滋味，唯有亲历者才能真正懂得”。

17岁那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那时我读高二，以学习紧张的名义要求住校并最终得逞。可我并没住校，而是偷偷在学校旁的居民区租了一间小屋。我收集过生日时同学包礼物的彩纸，用小刀剪裁成蝴蝶结贴在小屋墙壁上，还用六块空心砖垒了一个小书桌，房东不让开火，可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欲望是那么强烈，于是与好友小婷悄悄计谋，我们偷偷买来碗筷和油盐酱醋，在放学的路上，买可以凉拌吃的食材。那份快乐，对我来讲，是直抵灵魂的澎湃。

在我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滑稽的是，作为纪念品的我被他们以爱的名义分割，每人抚养一年是他们看来最划算低碳的模式。从此，奇数年份，我跟年迈的奶奶和嗜酒的父亲生活；偶数年份，搬到母亲那儿与继父的女儿挤一张床。从那时起，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就是我的梦想。它可以狭小、黑暗，哪怕年久失修，只要专属于我，即使没有卡通被单也可以，那将是我的天堂。

起初我与小婷合租，只是，小婷很快被父母勒令停止“住校”搬回家住。一度，我很孤单，很快，考上大学赚钱安家的念头冒了上来，我没日没夜地趴在冰冷的小书桌上看书、做题。不知从何时起，我身边多了一个人，同班的梁。在某个探讨完习题的夜晚，我们发现男生宿舍已关门，出于好心，我把他带到我的小屋。

那夜，一个床上一个地下，我们说着习题，聊着梦想，睡一阵醒一阵直到天微亮，他才回校。之后，梁开始对我躲躲闪闪，并以书信的形式跟我交流，直到有天梁被众男生推至我的面前，我才知道，我们恋爱了。

虽然我的脑袋稀里糊涂，心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温暖，我喜欢在众人的艳羡里，享受异性带来的温情。早晨的小笼包、中午的奶茶、晚上的汽水，我都与他分享，并认定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我的小屋也变身爱巢，盈满甜蜜爱恋。

有了爱的旗号，其他事来得冠冕堂皇。夏夜，小屋里，梁紧紧抱着我，多年后，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寥寥几词紧张、火热和滚烫。梁脸自豪地说，以后你是我的女人了!其实，我们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

梁的话音刚落，教务主任携班主任带着家长赶到了。无可辩驳地，我们被扣上了早恋同居的罪名。是母亲发现我失踪并通过同学知道了梁，又联合梁的父母跟学校要人。

我恨母亲。被拖至她家后，我强烈反抗，说我爱梁，说我要跟他在一起快乐地生活，还说父母加起来也比不上梁的一个脚趾头，还说我们的小家如何温暖如春。母亲心怀愧疚哭到瘫软，这时，我却得到梁退缩的消息。

他对恋爱之事闭口不谈，只说我如何打扰了他的学习。愤怒、羞辱、不甘　系列感觉涌上我的脑门，我觉得我有责任揭穿他的嘴脸，懵懂间，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是的，他应该负责!

虽然，除了拥抱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我不想让这件事到此结束。我平静地进了教务处，说梁勾引我，占有了我。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起，梁被学校宣布勒令退学那天，作为做猴者的“鸡”，我站在人群中，许多许多好奇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目不斜视，嘴角含笑，明明溃败得不成姿态，却抱着至死不渝的心态，笑得那么凛冽，那么疼。

当然，我也不可能在小城久待。无论什么年代，名声对女子来说都是重要的。一毕业，我就远离了家乡。

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觉得当初的行为是多么荒唐幼稚!我感觉自己那时候好傻，以受害者的姿态，把女孩最宝贵的名声弄丢了。我真的好笨，为了弥补童年的一个缺憾，把整个人生的根基都弄垮了。

小婷说，这世间的滋味，唯有亲历者才能真正懂得。这话不假，很多事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就像我渴望有家的心，误了我的清白。那荒唐的往事就像多音的汉字样，摆在那里，任人拼读，无可辩驳。

偶尔，想起梁，我很想对他说一声：那时太年轻，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