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花 第12期

时间:2022-09-28 12:04:23

沙漠之花 第12期

小牧羊女

我出生后,母亲给我取名华莉丝,意即“沙漠之花”。我们一家人和大多数索马利亚人一样,过着游牧生活,以养牛养羊为生。我很小就要放羊,常常独自手持长棒、唱着小调,把六七十头绵羊和山羊赶到沙漠去吃草。羊吃草的时候,我要注意是否有野兽接近,既要防土狼悄悄走来抓羊,还要担心狮子。

索马利亚人传统的思想认为女子两腿的中间有些坏东西,妇女应该把这些东西割去,然后把伤口缝起来,让整个只留下一个小孔和一道疤。

我5岁那年,接受割礼的时刻终于到了。母亲把我安置在树林中的石上,然后她自己到我后面坐下,拉我的头去贴住她的胸口,两腿伸前把我夹住。我双臂抱住母亲双腿,她把一段老树根塞在我两排牙齿中间:“咬住这个。”

我从两腿之间望着给我行割礼的吉普赛女人。她在一只旧旅行手提包里乱翻,取出一块断刀片,上有血迹。她在刀片上吐了些口水,用身上的衣服擦干。然后母亲给我绑上蒙眼布,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刀片来回割我皮肉的声音,那种感觉很恐怖,非言语所能形容。我很快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睁开眼,那女人已经离去。我的双腿被布条绑住,从足踝一直绑到臀部,不能动弹。

母亲和我姐姐阿曼把我抱到树荫里,又临时为我盖一幢小屋。在树下建小屋是我们的传统,我会独自在小屋里住几星期,直至伤口愈合。几小时后,我憋不住了,想小便,便叫姐姐帮忙。第一滴尿出来时我痛得要死,仿佛那是硫酸。吉普赛女人已把我缝合,只留下一个小孔供小便和日后排经血,那小孔只有火柴头大小。

我躺在小屋里度日如年,更因伤口感染而发高烧,常常神志模糊。

过了两个星期,我的伤口才渐渐愈合。

顺利逃婚

13岁那年,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你干活跟男人一样勤快,牲口照看得很好。我已为你找了个丈夫。将来我会很想念你的。”

第二天,我挤羊奶的时候听到父亲叫我:“过来,乖女儿,这位是……”

我没有听到其余的话,因为这个男人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拄着手杖,至少六十岁,大剌剌地坐在那里,咧开嘴巴对我笑。我惊恐地望着他,再看看我父亲。

翌日清晨,父亲对我说:“你知道吗,那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可是爸爸,他太老了!”

“那才好。他年老就不会去鬼混,不会离开你,会照顾你,而且他答应给我五头骆驼。”

我心中有数了,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之后,我走向仍然坐在篝火旁边的母亲,悄悄地说:“妈,我要逃。”

“嘘,轻声点,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摩加迪沙。”我姐姐阿曼在那里。

“睡觉去。”她表情严肃,似乎暗示这件事到此为止。

入睡之后不久,母亲来到我身边,跪在地上轻拍我的手臂,塞给我一些钱,柔声在我耳边说:“现在走吧。趁他还没醒,现在就走吧。”

她伸出双臂紧搂着我。我在黯淡光线下想尽量看清楚她的脸,好把她的容貌铭记于心。我原想表现坚强,岂料眼泪滚滚而下,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她紧紧抱住。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妈妈。”我放开她,向黑暗中奔过去。

没有水,没有奶,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我披上围巾,光着脚奔进了漆黑一片的沙漠。我不知道摩加迪沙是在东南还是西北,只是径直往前跑。

父亲循着沙地上留下的脚印追赶我,就要追上来了。我们两人好像在沙漠上“冲浪”,我在前面冲上一个沙丘,他在后面滑下一个沙丘。跑了几小时,我终于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叫喊。

就这样过了几天。中午我会坐在树下睡一阵子,有一次午睡时,我被一种轻微声音惊醒了。睁开眼,一张狮子脸赫然在目。我望着那张脸,想站起来,却因几天没吃东西,两腿发软,“扑通”一声又倒了下来,只好再靠在树上。狮子瞪着我,我也瞪着它。它舔了舔嘴唇,在我面前轻松优雅地踱起步来。最后,它一定是认为我没什么肉,不值得一吃,竟然转身离去了。我知道,那狮子不吃我,是因为上天另有安排,要让我活下去。“是什么安排呢?”我一边挣扎起身一边说,“请指引我。”

一路上我的表姐妹收留我过夜,把阿曼的消息告诉我,给我钱完成旅程。

我先找到了姐姐阿曼,后来又去投靠姨妈莎露,在姨妈家里帮忙做家务。

一天,索马利亚驻伦敦大使·查马·法拉来访。他是我另一个姨妈马鲁伊的丈夫。

当时我在隔壁房间拂拭灰尘,无意中听到法拉姨丈说要去伦敦做四年大使,想在出国之前找到一个女佣。我的机会来了。

独留伦敦

姨丈的寓所是一幢四层楼的大宅。马鲁伊姨妈带我到房间后对我说:“我们到厨房去,我来告诉你要做什么。”

“你每天早晨六点半钟就要给你姨丈端上早餐:草药茶和两个水煮荷包蛋。我七点钟在房间里喝咖啡。然后你要给孩子做薄煎饼,他们八点吃。早餐后……”

“姨妈,我不会做这些东西,谁来教我?什么叫薄煎饼?”

她用吃惊的眼神盯着我,慢慢呼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先给你示范一次。你要仔细看,仔细听,用心学。”我点点头。一星期后我熟悉了,其后四年天天如法炮制。早餐后我清理厨房,收拾姨妈的房间和浴室。然后给每一个房间除尘、刷洗地板再擦亮,从一楼到四楼全部打扫干净。我不停干活,每天都到半夜才睡觉,而且从未休过一天假。

1983年夏天,法拉姨丈的妹妹去世,她的幼小女儿索菲搬来和我们同住。姨丈送索菲进“英格兰万灵堂小学”读书,我早上的任务自此包括了送索菲上学。一天早晨我们去学校的时候,我看见有个陌生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送索菲进校门之后,那男子朝我走过来,说了一些话,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不懂英语,不知道他说什么,更因心里害怕,匆匆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我把名片拿给马鲁伊姨妈的一个女儿看。“上面说什么?”

“说他是摄影师。”

我把名片藏在自己房间里,仿佛听见有个微弱声音叫我把名片留着。

娇艳动人

姨丈任期结束,他决定全家人都回国去,我决定留下来。前路茫茫,但我必须克服。

我在街对面的基督教女青年会租了个房间,着手找工作。

“你为何不去那里试试看?”邻居贺胡指着麦当劳快餐店说。

于是我开始在麦当劳快餐店的厨房里工作,负责洗碗,抹柜台,刷洗烤架,拖地板,晚上下班回家时总是浑身油腻味。但是我没抱怨,因为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了。

我还上免费语言学校去学英语。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并非从早到晚只是工作。

我撇开非洲女人的传统观念,主动跟陌生人聊天。我明白自己必须学会各种在这个新世界求生存的技巧。

一天下午,我取出夹在护照里的摄影师名片,决定去参观迈克·戈斯的摄影室。一推开摄影室的门,当下就跌进了另一个世界。大厅里到处挂着大幅的美女海报。

“啊!”我喊了一声,感到眼花缭乱。迈克出来了,对我解释说,他第一眼看见我就想给我拍照。我愣愣地望着他,嘴巴张得老大。

“是真的吗?拍这样的照片?”我举起手朝海报挥了挥。

“是真的,”他说,同时点头强调,“你的侧面美极了。”

两天后,我再来到摄影室。女化妆师让我坐下,用棉花、小刷子、海绵、乳霜、胭脂、口红、香粉等替我上妆,又用手指戳我,拉扯我的皮肤。

“好了,”化妆师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看我,“照镜子看看。”

我望着镜子。我的脸变了,变得细腻柔滑,光彩照人,漂亮极了。“哇!真美!”化妆师带我到摄影间去。迈克让我坐在凳子上,我周围全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照相机、灯、电池、像蛇一样挂着的电线。

“开始了,华莉丝!”迈克说,“把嘴唇闭拢,望向前面,下巴稍微抬高。就这样——漂亮!”

闪光灯一闪即逝,但很奇怪,那闪光竟让我觉得我已经脱胎换骨,从此变成另一个人了。

打开封锁

我越来越红,常常在各大国际时装杂志上亮相。我已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女佣华莉丝,而是模特儿华莉丝了。我和辛迪·克劳馥、克劳迪亚·希弗、罗兰·赫顿一起出现在露华浓公司的广告上。

新生活给我带来兴奋和名利,昔日的创伤却依然使我苦恼。割礼之后我的只有一个小孔,小便时尿液只能一滴滴流出,每次小便都要花上十分钟。来月经时更苦不堪言,每个月总有几天无法工作,只能躺在床上,痛苦得但愿就此死去,一了百了。我以前在法拉姨丈家时,也曾因月经问题几乎送命。

我渐渐明白必须去找白人医生讨论一下,要不然我每月总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活受罪。我去看迈克尔·麦雷医生,对他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索马利亚人,我……我……”

他没有让我把话说完。“去换衣服。我要给你检查。”他看见我面露惧色,便加一句:“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年后我决定动手术。麦雷医生的手术很成功,不到三个星期我就能坐在马桶上了。呼,那种痛快非笔墨所能形容。

1995年,英国广播公司建议为我的超级模特儿生涯拍一套纪录片。我对导演捷里·波默罗说,如果他愿意带我回索马利亚并且帮我找到我母亲,我就答应。他同意了。

英国广播公司在非洲的工作人员随即开始努力寻找。我们查阅地图,我尽可能指出家人常去的地方,又列出我家所属部落及氏族的名称。

几天后我们飞抵衣索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再包租双引擎小飞机前往索马利亚边界上的小村加拉迪。我们在村里挨家逐户去问是否有人知道我家人的下落,有个老人走到我面前说:“我大概知道你的家人在哪里,应该能找到你母亲,但我需要钱买汽油。”

我们给了他一点钱,他跳上卡车,随即开走,扬起大团沙尘。三天过去了,依然不见母亲的踪影。导演捷里焦躁起来,我对他说:“我向你保证,我母亲明晚六点钟以前会来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何有此信念,但我就是那么想。

第二天傍晚五时五十分左右,捷里向我跑过来。“真是想不到!那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妇女,说是你母亲。”一个妇女正从座位上爬下来。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披围巾的方式上立即认出是我母亲,拔腿就奔了过去。

“妈妈!”

起先我们只是谈日常琐事,但母女团聚的喜悦很快就使我们之间的隔膜冰消瓦解。

那天晚上,母亲睡在加拉迪村一户人家的小屋里,我睡在屋外,就像从前一样。我躺在那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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