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隔代亲

从亲缘血脉而言，唐德宗李适是唐顺宗李涌的父亲，是唐宪宗李纯的祖父，然而，从政治承接而言，我们似乎可以忽略掉第二代李涌，李适才是李纯的“父亲”。

这一对“父子”的亲情关系，在史书上有现场记录：还在李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坐在祖父唐德宗的膝盖上，唐德宗逗他：“小家伙，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坐在我膝盖上呢？”唐宪宗一语道破了他们之间的承接关系：“我是你接下来的第三代天子。”在这一场非正式的新旧政权对话中，基本上将第二代唐顺宗视同于无，第一代和第三代之间直接对接。这不像是祖孙间的对话，更像是父子间的对话。

而在后来的事态发展中，第三代李纯确实是将第二代李涌视同为无。

首先，唐宪宗李纯根本没有将父辈打造的经理人班子接手过来，父亲李涌意图革除宦官政治，平定各地的军事割据，他为此储备了一套将来的经理人班子：王叔文、王伾、柳宗元和刘禹锡等，即所谓的“二王八司马班子”。然而，李纯弃用了这套班子，其成员贬的贬，杀的杀，“二王八司马内阁”永远只是一份锁在抽屉里的计划书。明显看得出，李纯不想从第二代那里接收任何政治遗产。

其次，第三代李纯很有可能谋杀了第二代李涌。史书记载，李涌在接班前忽然丧失语言功能。这位父亲，在805年八月登基，然后在第二年的正月十八日就被宣布病重的消息，正月十九日，就被宣布死亡消息，甚至连自己的年号都来不及用。这一连串的节奏和频率，似乎很适合李纯那种急欲掌握政权的心理。所以，有史家怀疑是李纯杀死李涌加快了这种频率。

于是，大唐帝国的历史上出现这样的奇观：祖父唐德宗在805年正月二十三日去世，孙子唐宪宗在806年的正月十九日登基，这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过渡的政权衔接。第二代唐顺宗夹在这个交替的当中，没有自己的施政行为，没有自己的内阁班子，甚至连年号也没有。因此，从政权衔接而言，唐德宗与唐宪宗是一对父子。

从他们的作为而言，也像一对父子。

唐德宗急着要做一个帝国危机的终结者，他毫不手软地四处用兵，也四处制造危机，以至于让大唐王朝差点提前在公元8世纪结束。在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向全国臣民做出检讨书之后，他还是急着集中财富，为下一代终结帝国危机做资金上的准备。而这一切，都由唐宪宗直接接手了过来。

唐宪宗也急着延续祖父危机终结者的角色，他降服了西川、夏绥两个藩镇，最了不起的是任用裴度和李朔平定了淮西割据势力。当时最难对付的河北军镇，也在名义上向他臣服。

唐宪宗接过祖父的接力棒，终于成为帝国危机的终结者。尽管这种危机不久又重新爆发，但至少是在唐宪宗死后才爆发的，这并不影响他的危机终结者角色。祖孙二人的事业紧密相连，更像是一对父子的接力赛，而第二代李涌在这场接力赛上是缺席的。

唐宪宗将祖父视同父亲的心理，可见《资治通鉴》第238卷，唐宪宗李纯问宰相李吉甫：“为什么说唐德宗政事不理呢？”李的答案是唐德宗独断专行，不相信宰相而相信他人，于是内阁遭到离间。唐宪宗极力为祖父辩论：每次见到君臣之间有歧义的时候，却不见宰相敢于坚持观点，内阁软弱的作风误导了我的爷爷，“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很像一位儿子在维护自己的父亲。

遥想李纯年幼时节，当他见证祖父与宰相对话的场面时，他是不是就已经将自己视为祖父直接的接班人了呢？而父亲的病重，是不是加剧了他这种直接实现第一代和第三代衔接的决心呢？

祖孙变父子，并不是悲剧或者滑稽剧，相反，它说明唐帝国在中期摆脱了接班人危机，使上一个政权与下一个政权之间的衔接如同父子一般亲密自然。管理上追求的，就是这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