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躯体的手

时间:2022-09-27 05:02:22

下班,不想回家,在办公室上网聊天,在网上遇见了他。他和我随便说着话,说他是大学老师,问我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也许因为他的职业,我没怎么考虑,说好啊。他就在网上留了电话,要八点见面。我说太晚了,我还是回家吧。他立刻说,七点,他会抓紧时间忙完手头的事情。于是,我也留了手机号码。

在约定的时间,我还没到约定的地点。我的手机响了,却是一个陌生的座机电话号码。是他,电话里他抱歉地解释说,手机没电了。

“我怎么找你?”我还没到,走在路上。

“我开一辆白色的车。”他这样说。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甚至带些磁性。听他说话,觉得像学过播音的人或者起码也是在电台主持过节目。

扣了电话,我正好看见对面路边公话边上,有一辆白色的小车正在启动,打左转向,慢慢起步。我确定那就是他的车。

走到路的尽头拐个弯,果然,刚才那辆车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走过去,站在驾驶室门前看他。

坐上车,彼此打个招呼,谁也不需要问彼此的姓名,因为这是陌生人的约会,仅仅是一杯咖啡和一段聊天的时光。

我发现他的额头很宽,稍稍有些谢顶,看上去三十七八的样子,身材适中,有些中年发胖的趋势。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声音的确好听,是那种淡然和从容的音色。

启动车,握着方向盘戴上眼镜的他,平静中增添了浓浓的书卷气。他建议去体育中心东区的那家咖啡厅,我没什么意见,去哪里喝咖啡无所谓,反正济南没几家纯正好口味的咖啡厅。

面对面落座,我的目光被他的手吸引了。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纤细,虽然静静地随意地放着,但是我觉得那手指仿佛已经脱离了他的躯体的驾驭,独立而超脱,是有生命有表情有思想的。

我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医生,就是拿手术刀的那种。

他微微一笑,反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一般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要么是外科医生,要么是钢琴家或者小提琴家。你的衣着颜色深暗,说话不张扬,艺术气息不浓,所以我判断你是医生。

他点头承认,说他之所以不愿意说自己的职业,是因为很多人对医生有偏见。我猜是些女孩子对医生职业有偏见,才使得他给我说了大学老师这个听起来很有安全感的职业。

我知道我是一个姿色还算诱人的美女,一般男人看见大都眼神会亮一下,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平静,所以我猜他起码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果然,他说刚刚从澳洲学习回来,是通过考试,公派出去学习了八个月。他还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嫁出国。他好像是有感而发地说,对于女人来说,出国有两条路,一个是考雅思,一个就是嫁人。而嫁人最简单,甚至可以假结婚。

我估计他之所以没留在澳洲,回到国内,一定是情不得已,他一定喜欢那边的生活。

他说澳洲的法律法规保护当地人,在那里,外籍人士不允许从事他所进修的专业,如果他留下,只能当护士。他当然是不肯留下当护士的,如果想继续干自己的专业,只能选择回国。

我说,我在这里有自己不错的工作和较为优越的生活。在国外,我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生活可能也很舒适,但是我能干什么呢?因为据我所知,华人很难进入澳洲的主流社会。

他说,以你的相貌,你可以找到年收入十万澳元以上的华人,他可以养活你,有车,有别墅,生活应该很不错。

说这些的时候,他用了一些英语单词,发音很纯正,看得出,他的英语应该很不错。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认为女人应该靠自己,经济要相对独立。不然,万一你依靠的那个男人不要你了,你立刻一无所有,会跌进深渊。

我对他的手和他的医生经历很感兴趣,让他讲给我听。他这会儿很坦然地开始谈自己的职业,说自己一边做医生,一边还担任一些教学工作。从他的手到他的眼神,我猜测,他带的是研究生一类的学生,他应该在他的所在领域很出色,应该具备相当的资历。

我告诉他我曾经遇见一个心外科的医生,他曾经给我描述,手术台上,在最紧急的时刻,需要伸手握住病人的心脏,用手一紧一松的启动。于是我很感动,就在新年来临的时候,寄给他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想象你握着心脏的样子,感觉你的职业很伟大,因为你的手可以再次启动生命。这张明信片据说在他们科室被每一个人传递,都为我的理解而感动。

我发现我说的这些有些打动他,我隐隐约约觉出,他的眼睛背后有一颗很敏感细密的心。

外科医生一见到血就兴奋,他的这句话一出口,他那不动声色的背后,隐藏的那股暗流一样的情绪,就让我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想起了那部获得第64届奥斯卡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影《沉默的羔羊》中,安东尼・霍甫金斯扮演的汉尼巴尔,那个变态食人魔杀人狂。

我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怕他再讲下去,会唤醒他沉睡的邪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瞎猜,也许是我潜意识里的第六感觉。

或许看出我的紧张和恐惧,他笑了,连忙解释,这种兴奋是高度紧张,集中精力做手术的兴奋。他说手术刀从哪里下刀进入病灶,是很有学问的。看我有些疑惑,他指着自己的上臂解释,比如这里骨折,看上去从正面下刀就可以,但是好医生应该视病情下刀,可以从侧面,从后面,找最准确的地方下刀。

我点头称是,我知道就像画家一样,同样是拿画笔,有人成了大师成了艺术家,有人却一辈子是画匠。他接过我的话说,做一个优秀的医生应该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是在自己所专长的领域里,及时准确地为病人诊治;第二,是给病人推荐在另外领域里最优秀的医生。一般来说,第一条努努力能够做到,但是第二条就很难做到。因为大多数医生,不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这样就耽误了病人。

你能做到吗?我好像有些跟他较真。

我要求自己做到!他的回答让我确定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医生,甚至连做人的品质也是。

我有些感慨,哪个行业都一样,自己要做到优秀,而且要承认别人优秀,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后者。

作为医生,其实很多时候很悲哀。他的话让空气里有了些伤感在流动。我不出声地认真听他说。

病人生命要结束的时候,尤其是那些优秀的年轻的生命,拉着你的手说,医生我不想死,我明知道救不过来了,可是还要安慰他,你没事,你能活下去。然后看着我手里的生命,我根本就抓不住,一点点地从手里流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真的是很悲哀,很难过。

你哭过吗?我很想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眼泪。

干我们这行的人都习惯了,但是,真的是很悲哀,很难过。他又重复了这两句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沉入伤感的无语,不禁想起了我所见到的死亡和亡者家属痛不欲生的悲怆。

他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开始跟我探讨死亡。他说,不管人死的时候表情怎样,死亡都是一件很有的事情,主要是死亡前的窒息会产生,这时能看到黄色的光芒……

我就这样被他牵着,喝着咖啡,跟他探讨着死亡。直到周围的人目光如芒,我才停了下来。

我们又说了很多,聊了近两个小时,我越发感觉,他是一个天赋极高的医生。

九点半,他送我回到开始约定见面的地点,仍然是不问彼此的姓名,我看着他的汽车尾灯远去,拐弯,不见了。心里真是感谢上苍让这样一个人,干了这项职业,但愿有更多的人在他那里得到及时准确的诊治。

我记得他说,他是黏液质类型的人,双鱼座,AB血型。

我想,这样的人,一定会对待工作尽职尽责,但是在生活中,双重性格会不会让他的内心经常处于善恶交替的状态呢?而他那双手呢?会不会有一天,真脱离了他躯体的驾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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