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车一日 龟兹千年

时间:2022-09-25 04:01:25

库车独特的景色里,时间在一处地标与另一处地标之间延伸开来;石窟、古迹迅速把空间切换到数千年前,时间线和空间线在这里构成了惬意无比的穿行体验。在这里,我享受到一种别样的愉悦,这种感觉一路随行,直抵终点。

库车,古称龟兹,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位于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沿、古丝绸路上繁华的交通要道,曾经的声名赫赫,如今隐没于一段段残垣断壁。在前往的途中,我脑海里曾无数次勾勒着这里的风景和民俗,但在临近时,我将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格式化了,平静地等待将要遇到的一切,因为旅行的精彩就在于未知。

自然之力

盐水沟,听名字便知道是个苦地方。虽然道边立着“地质公园”的牌子,但实际上这里只是一片被公路贯穿的荒芜山区。

公路两侧,土黄色的砂岩像被定格的海浪,扭曲翻转;一条条曲折、狭窄的山沟通向未知的荒山深处。此时,如果前方拐角处走来扛着钉耙的猪八戒,绝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因为这里确实像是妖精、鬼怪生活的地方。

实际上,猪八戒不一定,但唐玄奘确实从这里走过。司机杨师傅给我指点山坡的某个地方:“那里就是丝绸之路的古道,现在被公路切断了。”我努力眺望,可惜那片山坡看起来与别处没多大差别,完全瞧不出任何人为痕迹。

新疆库车县,位于天山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缘,以库车绿洲为核心,曾是西域古国龟兹的地盘,丝绸之路的天山南线从这里经过。出库车城不远,周围的景色就变得不近人情的荒凉,戈壁、雅丹,还有盐水沟这片被大风吹得千疮百孔的砂岩,偶有植物,也都是灰绿灰绿的。

作为旅行者,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每道沟坎、每个坑洞都好像藏着秘密,让人有种探索的冲动。但是如果背负着干粮辎重,用双脚丈量每寸土地,就像丝绸之路上的行者们那样,恐怕就没有太多心情欣赏这奇伟的自然风貌了吧?

库车的另一处自然奇观是“天山神秘大峡谷”,虽然景区名字取得有点恶俗,但风光真是极佳。红色的山岩呈现出音乐的旋律,峡谷两壁婉转起伏,划出优美的曲线,谷底时而像足球场一样开阔,时而只容一人侧身。山顶曾有巨岩滚落,因为峡谷狭窄,巨石卡在半路,离地1米却不得落地,人只能蹲着勉强走过。虽然只有短短几米路,但通过时我不禁担心,万一岩石松动,可能就要体验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感觉了。

峡谷谷底平坦,大部分是细沙石路,十分好走。库车地区总体干旱,但是每年都会有几场暴雨,一旦下雨,谷底就会变成河道,如今峡谷崖壁的曲线,就是河水塑造的。

自然之力在库车魅力尽显。欣赏过戈壁的荒凉之美,才更觉得绿洲分外宝贵。去往克孜尔千佛洞时,道路一转弯,眼前就突然出现了河流和葱郁的树木。库车河缓缓流过,供养了山崖上数以百计的洞窟。

千佛洞原本是建在山坡上的,石窟依山,窟前还有建筑。经过千年的风吹雨打,很多低处的石窟被完全消磨掉了,高处的石窟变成了峭壁上的悬洞。洞里的壁画保存得远不如敦煌完好,能看出内容的并不太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处洞窟墙壁上的手印——那是一只完整的手掌印,五指分明,入墙一寸。讲解员说,100多年前德国探险家在此拍摄的照片里,墙面还是平整完好的。几十年中,质地疏松的砂岩,被膜拜佛像的人摸出一枚掌印。修建佛窟的都是当年龟兹国的达官贵人,这些佛窟是他们的家庙。如今贵人已逝,佛窟勉强存世。在峡谷、戈壁、荒滩面前,人的痕迹显得格外脆弱。

维族集市

天山山脉横亘在干旱的西北大地上,把新疆划为南北两个部分。来库车之前,几位家在北疆的朋友分别劝我“别去南疆”,在他们看来,从治安到风光,南疆都没太多可取之处。而当我执意来到南疆的库车县时,当地人又是另一番说法——司机杨师傅说,南疆民风淳朴,不管是汉人还是“民族同志”都诚恳友好,就连羊肉也比北疆的好吃。

杨师傅在新疆从事旅游行业多年,跑遍了各个旅游区,他说南疆更好——文有丝绸古道,武有大漠孤烟;上可探帕米尔高原,下可潜和田寻玉……至于“内地人”普遍关心的安全问题,他认为怀疑和不安主要来自于相互缺乏了解。杨师傅在库车长大,说一口流利的维语,也有不少维族朋友。好像是为了证明“民族地区”的人真的非常友善,他特地带我去了一个当地小镇的集市。

克孜尔乡的城关镇,每周一次的集市果然热闹,留着白胡子的维族大爷赶着毛驴,裹着花头巾的大妈牵着山羊。这里并非旅游景点,来往的基本都是当地维族居民,卖的都是日常用品、农具种子之类。我走在人群中,并未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我发现街上的女人几乎都戴着头巾,于是也入乡随俗地买了一条,请摊主大姐帮我扎在头上。

赶集的人总是要吃喝的,集市尽头有各种冷饮、小吃摊子。冷饮摊上摆着大块的冰,冰块里有一串串白色的气泡——这些都是天然冰,春天从河里凿下来,存到地窖里,天热时就取出一大块,在集市上摆摊卖刨冰。

冷饮摊的老板娘格外忙碌,用小铲从大冰块上铲冰屑,给客人做各种口味的刨冰,同时还要兼顾收购酸奶的业务——附近的居民端着大腕,把雪白的家制酸奶卖给她。杨师傅用维语跟她说了几句,她就拿个小碗装了两勺酸奶递给我,同时开心一笑,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酸的。”原来是杨师傅向她讨来,让我尝尝纯天然、无添加剂的酸奶。没加糖的酸奶真的很酸,看着我皱眉头的样子,老板娘一边和周围的顾客一起开心大笑,一边又舀了一大勺白砂糖给我。

在杨师傅的带领下,我们在集市上研究了不同品种哈密瓜种子的区别,尝试了摊主们自带的午饭粗麦面饼(不怎么好吃),琢磨了一下著名的生眉草药奥斯曼草,差点买了一条生的牛尾巴,还用相机显示屏哄了一个哭泣不止的小男孩……周围的人们是这样的匆忙,买家和卖家要以合适的价格交易,遇到老友时还要寒暄、摸鼻子行礼。当大家围坐在长桌上,吃着同一个“巴郎子”(维语,小伙子的意思)送过来的肉串,同时用不同的语言说了一样的话——肉没熟透,再烤烤!

烽燧和古寺

汉代的烽火台耸立在平坦的戈壁滩上,从某个角度看,像一只翘首远望的蜗牛,只是蜗牛壳不知所踪。这只超过两千岁的“蜗牛”就是克孜尔尕哈烽燧——整个丝绸之路上保存最完好的汉代烽火台。

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因为与北京有时差,所以天光依旧很亮,天际线因沙尘而显得昏黄。16米高的烽火台被一圈铁栏杆围着,有工人正在加固栏杆,电焊发出的滋滋声在旷野里传不了太远,很容易就被风声盖过了。

除了战时传送信息,这座烽火台平时的作用有点像海港的灯塔,烽燧附近还有古代驿站的遗迹。遥想千年之前,驼铃叮咚的商队在茫茫戈壁中前行,应会有人指着这里高喊:怏到了,到了那里就能休息。

烽燧是用土夯垒的,或许还有土砖,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时光之后,砖还是土已经不太分明,如果不是它在平地上出现得突兀,我也许会以为它只是一个自然风化的土堆。走近看,确定它确实是出于人力,土墙里伸出排列规律的木杆头。烽燧基本上是个方形的柱体,下面基座很宽,有坍塌的痕迹。我围着它走了一圈,找不到任何能够向上攀登的地方。后来一位学历史的朋友解释说:“两千年了,梯子早塌了,烽燧原来的外形也不是这样。”

甘肃一带的汉长城只剩下低矮的土堆,难以辨识,克孜尔尕哈的烽燧屹立不倒,显得尤为珍贵。西汉时期,龟兹古国的王族与中原王朝交好,着汉服、学汉制,这座烽燧很可能是那时修筑的。到了东汉,匈奴人攻陷龟兹,另立国王,不知朝代更迭之际,这座烽燧上面飘着什么样的旗帜?它顶端燃起的彩色狼烟,最终也没抵挡住改朝换代的洪流。

面对历史遗迹的时候,人总是格外怀古,特别是在沉沉的暮色中,古代亡魂似乎触手可及。到达苏巴什佛寺时天已经黑了,这座始建于魏晋、繁盛于隋唐的古老寺院,如今只剩下几处半截土墙,勉强分辨出建筑的规模。“大殿”的位置是巨厚的残垣,让人难以想象它原来的模样。走在土坡上,我不禁想,脚下的这一小块地,玄奘法师也曾踩过?唐代的龟兹国依然信奉佛教,玄奘法师在他著名的旅程中路过这里,被龟兹国奉为上宾,曾在苏巴什佛寺滞留了两个月有余。

《寻路中国》的作者、美国作家何伟曾说,西方人倾向于从物质层面去理解历史,尤其是与建筑相关的;而在中国,历史更多地与思想和传统观念相关,“对于中国人,这些来自过去的观念远比古建筑和纪念碑要珍贵。”

库车应该能令东西方的游客都满足:千佛洞里残缺不全的石窟壁画,《汉书》中班超以及匈奴人的纠葛,甚至还有一位至今健在的回部王爷……千年的龟兹,已融入今日的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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