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语境中的语言艺术

时间:2022-09-24 09:13:52

极端语境中的语言艺术

在不同的语境当中,由于时间、空间、人物、地点以及场景的不同,语言所承载的语意、蕴涵的思想、表达的方式和展现的效果是深刻丰富而又截然不同的,其语言本身也各具特色。当某一语言环境当中的相关人物和事物之间的矛盾达到集中和极致的时候,语境的氛围也就达到极端状态,这便是极端语境。

话剧《雷雨》是我国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话剧舞台上的杰作,茅盾曾用“当年海上惊《雷雨》”盛赞其非凡的影响。由于其深刻的思想内涵,《雷雨》也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其中以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电影《雷雨》最为经典。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和其他几位优秀电影表演艺术家一道,以独特的语言艺术,成功地塑造了周朴园、鲁侍萍、繁漪和周萍等人物形象。本文将从三方面赏析该剧语言表达所透射出的艺术魅力和震撼力。

以明确角色定位为基础

理清思路把握节奏服务主题

首先,通过对话娓娓讲述,平展故事经过。周朴园的性格冷酷、自私,虚伪。在家庭里,他像一个黑暗王国的统治者。侍萍作为三十年前周公馆的一个侍女,因为看女儿而再次来到周公馆。当她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遇到周朴园时,其情绪的惶恐、内心的波澜都是非常激烈的。在这样的故事背景和语境中,艺术家以其非凡的语言驾驭能力把故事的思想主题、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和发展过程以及主人公悲惨的命运一一展现。比如在第一幕中的对话:

侍:“……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姓梅的姑娘……可是她不是小姐……”,“……这个姑娘倒是有一天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生前她是不规矩的……”,“……她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刚生的孩子抱在她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她的命很苦。离开了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

朴:“……嗯。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三十年前,无锡有一家姓梅的……梅家有一个年轻的小姐,很贤惠,也很规矩……”

在这些对话中,周朴园和侍萍都是心平气和的。侍萍平和、舒缓的语调,像在叙说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别人家的故事。这些语言的运用看上去都平平常常,也看不出人物内心的情绪变化,但恰恰是这看似家常的对话对主题阐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周朴园的讲述也很平淡,却把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和发展过程完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在这一极端语境里,两个主人公的对话毫无逾越自己及对方身份的本意,只是在这个非常微妙的情境里,十分谨慎地一步一步地找寻自己想了解的东西和揣摩对方的心思。

其次,通过巧妙转承,延展故事情节。在男女主人公不紧不慢的叙述中,通过非常巧妙的言语转承,使得故事自然地延展,同时也使故事情节有起有伏、紧扣观众的心弦。比如侍萍说:“……哦――老爷,没事了?”“说不定,也许记得的……”“……这人现在还活着……” “老爷,您想见见她么?”非常巧妙的语言不断推动着情节向前发展。侍萍在三十年后回到周公馆,不经意间知道了事实的所有真相,但作为善良的下层妇女,她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这一切的罪孽根源。她依然保持着下人对主人的尊敬和礼节。“――老爷,没事了?”这句发自她内心的一句问候使剧情巧妙转承。“说不定,也许记得的。”这一简单的接话既表现了她对于周朴园是不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自己没有把握的惶恐,也表现了她大年三十被周家逼出家门,走向死亡的隐隐不甘。“老爷,您想见见她么?”更是表现了她对周朴园这个无情伪君子的最后一丝善良的期待和希望。随着对话的不断引入主题,剧情不断起伏变化,整个对话越来越牵引着观众的心。周朴园的对话也是一样,他四次不同的发问,从“你――你贵姓?”“你姓什么?”“你是谁?”到“哦,你,你,你是――”,在一步一步推动故事情节的向前发展。

以个性化语言为特色

表现深刻蕴意,解剖人物心理

深刻而个性化的语言是《雷雨》中语言的魅力所在。在《雷雨》中,周朴园是一个专制、冷酷的封建家长,他的意志就是圣旨,别人必须绝对服从。这从他逼繁漪喝药这一场景中显露无疑,他的对话使用的都是非常强硬的祈使句。他冷酷地强令繁漪:“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命令孩子们:“说,请母亲喝!”“去,跪下。”他的语言语气沉重、语句简短、语调下挫,通过这些语言,表现他在周公馆绝对权威的身份、地位。

只有在整体分析人物个性、心理和明确角色定位的前提下,才能完美地再现剧中人物形象。在电影的这一语境当中,孙道临的语言处理可谓是极富个性的。他在塑造角色的时候采取了先抑后扬的语言表达,前面的谈话听上去平和,语气却透露出威严,在最后的“叫你跪下!”这句中,更是把语调提高了八度,达到影片中周朴园所有语调的至高点。这个语调至高点在其他语境里都没有被突破,也不容许突破,因为不管是什么角色,其形象语言的至高点只有一个,而作为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孙道临能够找到恰当的位置把它表现出来,从而服务角色心理。在这一语境中,繁漪的扮演者顾永菲的语言表现力也值得称道,为了维护周家太太的优雅和尊严,繁漪的语气始终是温和的,即使内心的承受力受到再大冲击,其语气也是轻柔的,显示出其富家小姐出身的教养。直到周萍在周朴园的威逼下向她跪下,她在心灵几近崩溃下才把声调提高几度说:“我喝!我喝!”然而声音依然是被压抑的、低沉的,只让人觉得痛而无声、泣而无泪。即使是在这样极端的语境中,她也没有把自己的声调提高到至高点,这样就为后面更极端的语境里的语言表达留下了空间。这是艺术家的语言能力的精妙所在。

以高超的语言技巧为手段展现语言魅力,

使语言对比强烈、特色鲜明

对话与语言环境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在不同的语境中,由于心境和对象的不同,其语言本身是不同的。在剧中,无论是周朴园、周萍还是繁漪,他们在不同的语境中的语言表现是极为不同的,这也是该剧语言魅力所在。为了塑造丰满而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剧作家通过赋予角色在不同的对话场境中迥然不同的语言,展现其语言技巧和特色。

首先说周朴园。在第一幕逼迫繁漪吃药的对话中,周朴园的对话全部是语气非常重、带命令口气的祈使句,这些短句语气强硬、粗暴,不容任何人商量和反抗,充分体现了他的专横、霸道,这和第四幕他与周冲说话时的语言有着明显的不同,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看见周冲,他便“面露喜色”地问:“你还没有睡?”进而问:“找我么?”知道周冲不是来找他,虽然他 “失望”了,但他还是非常“慈爱”地问:“你现在怎么还没有睡?”“药吃了么?”“打球了没有?”“快活么?”“怕我么,为什么?”而且还跟儿子掏心窝子说话:“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你知道么?”他的9个询问句,句句亲切、温柔,充满人情味,与第一幕中的周朴园的对话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尽管前后的对话都是短句,但句型、语气、语调都不同。从句型看,前者清一色祈使句,后者清一色疑问句;从语气看前者硬,后者软,前者刚,后者柔;从语调看,前者下挫,均为仄声,后者上扬,均为平声。语言特色非常鲜明并且符合人物特性及其所处的环境。作为一个自然人,周朴园也希望儿子能够与自己亲密无间、悉心交流,也渴望亲情、渴望天伦。尽管在外界看来,他有权有势、威风凛凛,但当夜深人静独处时,他也孤独、无助。因而在这样一种环境场景中,他一反常态的问话一点儿也不游离于他的人物本性和语言对话环境。

再说周萍。以周萍与繁漪的几次对话为例。在第一幕中,当着弟弟周冲的面,周萍显得很有教养和懂礼节,对繁漪的问候是“您也在这。”“您好一点了么?”但是,当周冲离开后,他对繁漪的称呼便由“您”变成了“你”,可以毫不保留地表达个人的情感。于是,周萍直接说“我明白你,你不要听他的就是了”,“我想,我很明白地对你表示过,这些日子我没有见你,我想你很明白。”到了第四幕,周萍的对话因为对话心境的不同,语言性质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并且与前面的对话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一语境当中,他的对话一句比一句来得恶劣,语气也一句比一句重,从开始的冷漠回答“干什么?”到“你简直胡说!”“我怕你真疯了!”再到“你给我滚开!”“你是我想不到的一个怪物!”“你真是一个疯子!”这时,周萍的情绪非常激动,到最后已经不能自控,歇斯底里地说出了“我要你死!”至此双方的语气冲撞达到白热化,情感表达也达到极致,其语言、人物和环境都达到了高度一致的融合。

这种对比效果同样也出现在繁漪的语言中。在电影的最后,周萍和四凤准备离开的时候,繁漪的出现让矛盾冲突达到了顶点,人物全部到齐,真相全部揭开。在这封建家庭中,身为豪门阔太太的繁漪精神空虚、压抑,当自己心爱的人也要离她而去,最后一线希望完全破灭的时候,她失去了理智,骂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嘲讽四凤和周萍有这样的妈,并尖刻地贬损周朴园竟有做下人的儿媳妇。在这一极端语境当中,繁漪的语气变得真实、高调,情感饱满而外露,其压抑的情感得以全部的释放。特别是喊周朴园下楼时,声音竟一反常态地明朗,显得那么不顾一切,声音里透出疯狂和绝望,犹如利剑穿透人心。这种声音与她在电影上半场出场时的傲慢、优雅但压抑、得体判若两人,但却有着同样的穿心效果,一个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一个透明得让人绝望,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语言特色非常鲜明。

在周朴园说出“侍萍,你终究还是回来了”之后,繁漪彻底蒙了。在她突然知道侍萍就是周萍的生母后,繁漪的悲痛和懊悔体现在她无比的惊恐中。她对周萍说“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对不住你”时,语气已经从几乎疯狂的状态中扭转过来,她的痛楚又一次体现在她的无语和无奈中。这时候,她的语调与之前判若两人,前者高昂、明朗,显得目空一切、仇恨无比,后者明显低沉、晦涩,显得愈加的悲伤和愧疚,让人不无震撼。

总之,电影《雷雨》中的对话语言是我国影视艺术中的典范,它简洁易懂又含蓄蕴藉。孙道临等老一辈优秀表演艺术家,通过瑰丽多彩的语言特色和语言技巧,使其成为我国艺术宝库中的珍贵财富和不朽之作。

(作者单位:萍乡市广播电视局)

栏目责编:曾鸣

参考文献

①曹禺:《曹禺选集》,北京,文学出版社,1961。

②田本相:《曹禺剧作论》,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

③曹禺:《曹禺自述》,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

上一篇:县级有线电视网管道设计与施工要求 下一篇:新中国广播电视行政管理体制的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