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眼泪

时间:2022-09-23 11:30:45

1

汶川大地震发生20多天后的2008年6月4日,学者、散文作家余秋雨先生,“从海外一些媒体上看到,灾区一些家长捧着遇难子女的照片请愿,要求通过法律诉讼来惩处一些造成房屋倒塌的学校领导和承包商”,于是就来“含泪劝告请愿灾民”了。

他慷慨地馈赠给请愿灾民一顶“识大体、明大理”的高帽,接着告诫他们要以“主人的身份”,使救灾的“动人的气氛”保持下去,否则,“横生枝节”,似乎有使中华民族的“最高尊严”遭到破坏的危险,因为,“一些对中国历来不怀好意的人,正天天等着我们做错一点什么呢”……

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无视震区有些楼房并无垮塌,而许多校舍却成为一堆瓦砾的事实,竟振振有词地说:“地震到了七点八级,理论上一切房屋都会倒塌,除非有特殊原因,而这次四川,是八级!”

余作家心中的“大体”、“大理”以及“最高尊严”到底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主人”云云,也已经说得很明白,“身份”而已。

上世纪30年代初,鲁迅曾说过,不满于“现在竟有不满于现状者”的新月派批评家,是“挥泪以维持治安”;而如今,余秋雨先生却又来“含泪劝告请愿灾民”了。

从“挥泪”到“含泪”,中国某类学者文人莫非有一种“眼泪传统”耶?

自然,这不过是另一种眼泪;或者说,是眼泪的另一种功能。

“治安”,“大体”,“大理”,“最高尊严”……呜呼!可怜煞人、可笑煞人!

2

早就有作家大大地不满于当年鲁迅的“国民性批判”,说那是拾了什么西方传教士的余唾。

近日有学者撰文道,鲁迅那代人的“自审” 就是“自虐”、“自伤”,以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也是“自虐”倾向的“集中体现”。而且,“由于我们一百年来长期沉溺于‘国民劣根性’的自虐体验中,从而大大耽误了我们对于制度建设的关注和努力,这是一个极为惨痛的教训”,并发愿:“鲁迅时代”就此结束。

主张“改造国民性”的五四知识分子,谁把它与所谓“制度建设”对立起来了呢?鲁迅1925年7月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不就说过“我总以为不革内政,即无一好现象”吗?

鲁迅还曾明确地表示,希望自己攻击时弊的文字,“与时弊同时灭亡”,如果仍然存留,他倒要感到悲哀的,因为也即证明着时弊尚在、病菌尚在。

新月派批评家梁实秋,曾送给鲁迅一个“不满于现状”的“杂感家”的“恶谥”。据他说,“有一种人,只是一味的‘不满于现状’,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于是数不清的毛病,于是也有无穷尽的杂感,等到有些个人开了药方,他格外的不满……好像惟恐一旦现状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没有杂感可作的样子。”

鲁迅怎样回答他呢?

――我的“杂感之无穷无尽”,正因为某些“现状”太多的缘故。

连上面这样一种中国学者文人的眼泪,不是都流了七八十年,至今仍没有绝迹、“断流”吗?

堂哉皇哉兮嗳唷哟,这究竟是“国民劣根性”呢,还是“国民优根性”呢?与“制度建设”又是何种关系呢?

这种可悲亦复可笑的“现状”不变,“鲁迅时代”能否“就此结束”,恐怕是大可怀疑的。

2008年6月13日草于蜗牛庐

(作者系人民文学出版社文化读物编辑室主任、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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