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23 03:34:28
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要与姜竹分离。
月色静好，我贴着姜竹的耳朵对他说，曾经，你是我的眼睛，现在，我要做你手中那把最好的琴。
[一]
我是朱砂，静安寺的盲女，来历身份皆不明朗。我不记得自己的任何事，我只知道，我是个瞎子，被静安寺住持所救。静安寺的住持说她是在错孑江旁捡到我的。我后来摸索着去过错孑江，江水茫茫，我只能听到水波轻漫的声响。有路人行过，说着数日前的谣言。一个女子睡在木盆中，沿着江水顺流而下来到这里。脑海里恍恍惚惚就描摹出这样一个画面，我闭着眼，容色安稳地躺在木盆中。
回到静安寺后，我又摸索着去了佛堂，住持正在念经，空旷的佛堂里，佛珠的声音迂回而沉闷。我盘腿坐在蒲团上，朝着捻动佛珠的声响处望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说，当日你捡到我时，我是否置身木盆之中？
住持捻动的佛珠停了一瞬，青烟缭绕中，她的声音有些空茫。她说，你躺在木盆中，神色安稳，你的怀里抱着一把断琴，琴角刻着朱砂二字，是以为你取名朱砂。
我有些怔愣，错愕地问道，那把断琴呢？在哪里？
住持却不再回答，佛堂里又响起了佛珠一颗滑过一颗的声响。
恍惚走出佛堂，有琴声宛如丝带，滑过静安寺寂静的空气，蜿蜒而来。这琴声似曾相识，我心中一动，顾不得惧怕，焦急地伸出手，摸索着朝琴声的方向走去。途中几次差点滑倒，都堪堪避过。
不知走到了哪里，似乎是离那琴音更近了些。耳边清澈的琴音如珠玉飞溅，只叫人脑海里浮动出流霞飞花。我痴痴驻足，正欲倾听，那琴音却就此戛然而止。
一把温润的嗓音越过琴弦而来，他说，姑娘，小心脚下，有蛇。我惊恐地往后一退，不慎踩到裙角，摇摇欲坠。一阵花香浮动中，我被人稳稳接在怀里。那把温润的嗓音此刻近在耳畔，他说，姑娘，你可住在静安寺？
[二]
回到静安寺的时候，日暮已薄。那男子背着琴，走在我身前。他说，我叫姜竹，一名琴师，一直在寻找这世间最好的琴。我摸了摸他背上的琴，忽然想起了住持说过的那把断琴。于是我低声问道，你可曾听过朱砂？
那男子听闻朱砂，猛地顿住了脚步。匆匆转身扶住我欲撞上他的身形后，惊愕地问道，朱砂是四方城公主的陪嫁品，当是世间神器，传言早已随着公主的失踪而消失于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抬起头，微微牵起唇角，我说，我不知道什么四方城的公主，我只知道，我叫朱砂。
若是我看得见，此刻怕是满眼都是姜竹复杂多变的表情了吧。我是朱砂，我没告诉他，我还有一把叫朱砂的断琴。但，那个传言，想必是与我身世有关的吧。想了想，我拉住他的衣角，轻轻询问，姜竹，你可愿意教我弹琴？
风拂过我的面颊，发丝清扬，我甚至能感觉到发丝拂过琴弦轻微的鼓动。
好。
我听见姜竹的声音，铿锵有力。不知为什么，脑海深处，浮现出相似的画面。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我面前，低头抱着琴，我蹲在琴边，巧笑倩兮。我对那团影子说，你教我弹琴，可好？那团影子动了动，点头说好。再要细想时，那些画面和声音却消失无踪，脑海里炸开一团火光般疼痛起来。
姜竹扶住我，迭声询问，我却再无力回应。模模糊糊中，我只记得自己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我的手，还搭在那琴角上。
醒来的时候，香雾薰然，耳边木鱼声声。我挣扎着坐起来，那木鱼声便停了。少顷，我便感觉到有人来到我身边，扶着我依靠在榻上。粗糙的纱衣擦过我的手，我知道，那是住持。
她坐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道，你醒了，那我便不用担心了。说着耳边响起一阵衣摆摩擦的声响，我惶惶地拉住她的手，焦急问道，那把断琴在哪里？在哪里？
住持顿了顿，终是拂开了我的手，关门离去。
[三]
不知道姜竹怎么说通住持的，他真的开始每日教我弹琴。静安寺后，有片竹林，叫醉梦林。第一次遇见姜竹，就是在这片竹林中。他曾好奇地问我，当时看不见，是怎么找到静安寺后山的。我笑笑，回答道，你的琴声，便是引路灯。他问我想学什么曲子，我想了想，摸着琴弦说，我想学那日你弹的那首曲子。姜竹听到我的话，大笑不止。竹林里，竹叶声声，衬着他的笑声，格外清朗。
他扶我在一方石凳上坐下后，将琴摆在我面前。他说，你可知那日，我弹的是什么？我摇摇头表示不知，他便又笑了，随手拂过一个琴音，淡笑道，朱砂，有朝一日你若是知道那首曲子代表了什么，我想，你肯定会后悔就这么来到我面前。我迷惑地抬头，刚想继续追问，姜竹却在此时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按压在琴弦上。
柔软的琴弦在手下翩然起舞，渺渺琴音在竹林里悠长回荡，整个世界就在这一刻，在琴音里变得生动起来，高山流水，落月飞花……那些美好的事物一件件在我漆黑的眼前发光，绽放，描摹成型。
耳边，姜竹的声音温润如玉，他说，琴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同你一样。
我低垂头，满心歉疚。姜竹是个琴痴，从小便精通琴技，遍寻于世，只想找到世间最好的一把琴。在他心里，琴便是一切，而他如此美赞我，我受之有愧。毕竟，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瞎子。我收回了手，落寞地站起身，不顾姜竹在身后的叫唤，仓皇地想要逃离了那片竹林。不想却被脚下的碎石绊倒，我坐在地上，捂着眼睛，痛哭失声。姜竹快步地走到我身边，将我拥在怀里，任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衫。
[四]
姜竹同我回到静安寺的时候，住持正站在门口等我们。她的手里拿着两个简略的包袱，她说，姜竹，你带朱砂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说罢，推推搡搡，将我们赶上了一旁的马车。姜竹似乎意识到什么，将我安顿好后，驾着车快速的在官道上飞驰。我摸索着打开包袱，里面有一些干粮，碎银，和一把断琴。我抱着断琴，隐约觉得不妥，挣扎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远远的，便有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不顾伤痛，爬起来朝着静安寺的方向奔跑。姜竹无奈，只得将我拉上马车，重又朝着静安寺去。
等我们回到静安寺时，那里已成一片火海。姜竹将我拉到一旁的蒿草中藏起来，悄悄在我耳边说，寺外站满了兵士，庙里的尼姑一个个都被带走了，想必住持已经遇害。说罢捂着我的嘴，带着我朝着寺后的醉梦林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