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左岸的树桩和跑在右岸的兔子

时间:2022-09-23 01:28:23

长在左岸的树桩和跑在右岸的兔子

如果我知道一朵花――人世间唯一的一朵花,

只长在我的星球上,别的地方都不存在,

有一天早晨被一只小羊糊里糊涂地毁掉,这样的事难道不重要吗?

小学一年级的思想品德课教材很形而上,一节是教孩子们确立人生目标。黎安安站起来问我什么是目标,我说,目标就是你努力了才能实现的理想。黎安安说:明白了,我的目标就是下次考试超过王一。王一保持不屑的神情直到下课,然后走到我跟前,悄悄对我说:我的目标就是娶你做老婆。

我张着嘴好半天才调整过表情拍拍小男孩的肩膀,用志玲姐姐的声音说:你要加油哦!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老师,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知怎么回答,恰好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

这个答案是少儿不宜的。

我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跟他在一起,从清晨到黄昏,从白衣飘飘的年代到白发苍苍的季节,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有,一起养育一个孩子。

我甚至没有7岁的孩子勇敢,我一直没有去努力,我在等。像守株待兔那个故事里的愚蠢人一样,守着半截树桩子,等着他撞上来。

可是,景行身边永远站着别的女孩。

第一次在公交车站遇到他,他手里撑着橙黄色的一把伞,伞下站着冷傲的漂亮女孩。他拼命讲笑话给她听。我和周围等车的人都笑了,不是被那些笑话,而是被他。他转头看我,嘴唇翘起,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阴郁的天空都被这朵笑照亮了。

就那样认识了景行。他说:哦,原来你就是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骆小溪啊,久仰久仰!他说这话时一点都不真诚。什么叫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我就是很完美。当然,完美在他眼里一定应该还包括别的内容,比如美丽。

我实在不能算是个漂亮的女孩,矮墩墩的个子,连他的肩头都不到,圆圆的脸,因此他并无恶意地叫我骆小饼,慢慢地,周围的学生都这样叫,甚至苏大浅认识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我就叫骆小饼。我说:毁了我的形象,你要负责。

景行的目光从花花绿绿的信纸挪到我的脸上:怎么负责?要我娶你?

我很生气,决定不帮他送情书了。

他用一袋糖哄我,没办法,景行一笑,我的心就化成了一块大白兔奶糖。虽然我知道里面可能有三聚氰胺。

把情书送给漂亮女生,我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我相信,她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而我,骆小溪才是景行的真命天女。

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漂亮女生终于还是从他身边离开了,我猜她是不喜欢那么土的信纸,我没告诉他。

老师们都很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好的成绩不选北京,而非要去武汉。

我把景行寄给我的那些樱花盛开的照片给人家看,我说我喜欢如烟似雾的樱花,人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我,樱花好看可以当前程用吗?

那只是借口,我不能骗自己。景行在武汉,我还能去哪呢?我得守着我的目标,等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距离远了可不行。

再次见到景行时,他正在艰苦卓绝地追一个重庆女孩。他总是很忙,在我面前晃一下还直看表。我若无其事地给他一拳骂他重色轻友,放他走,心里却钝钝地疼。

儿童节那天,他叼着烟把我从图书馆里揪出来:小饼,今天你过节,送你个礼物。

礼物是苏大浅。他是重庆姑娘的老乡,后来我知道景行怕苏大浅近水楼台,便把他派给我,很高风亮节地解决了暗藏的情敌。

我们四个坐在江湖滋味吃火锅,苏大浅“小饼小饼”地叫着为我添菜,而景行使劲说着有趣的话。他说辣椒是最性感的食物。话说得漂亮,表情出卖了他。他呲牙咧嘴,脸红到脖子。

我把我的清水锅盛给他,想说点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晚,苏大浅送我回寝室时说:小饼,我知道你喜欢谁,但是我喜欢你。

我很努力地笑着说了对不起。

景行穷追猛打的爱情开了花,却没结果。把重庆姑娘送上回老家的列车,我陪他去喝酒。依然是江湖滋味,只是这次,他要的是清水锅,我要的是红通通的麻辣锅。

失恋的男人的话很多,说她让他跟她去重庆,可是他不愿意。他说:小饼,你说我是不是不够爱她?

我没回答,却给他讲了个故事:有只木头马,一不小心跑进了死胡同里。它以为路是没有尽头的,却不知道原来尽头并不一定在远方。

景行隔着两个热腾腾汤汁翻滚的火锅看着我。我想他应该很明白我说的意思,可是他说:小饼,如果你三十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张国荣这样对梅艳芳说过,最终他们的诺言成了灰。

那晚,他像他的清水锅,从一段爱情里跳出来,风清月白,前面仍有无数的目标。而我,像那个红通通的麻辣锅,色香俱烈地等待他看见我的爱情。

苏大浅没有回重庆,他留在了一所学校教物理。

闲时,他来武大找我,给我带来冻疮膏或是带我去吃特色小馆子。

来武汉快四年了,我依然不习惯这里夏天的热,冬天的冷。

而我,总是约景行去吃苏大浅带我吃过的馆子。景行以一位成功小白领的身份埋单,甚至给我零花钱。只是,他从来不送我礼物,哪怕是我明目张胆地要。我生日时,要他送我一只杯子。

热辣辣的希望还是落了空。我生日那天,他带我出去吃饭,然后问我要什么。他已全然不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不肯重复,他塞钱给我:去买点化妆品和漂亮衣服。

自己买跟他买的一样吗?我只是想要一只杯子而已。

我对自己说:等我们在一起时,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还有一个月情人节时,我跟图书馆的阿姨学着打一条围脖。灰色的,元宝针,我笨手笨脚地拆了织织了拆,图书馆阿姨说那个男孩就是看到这些毛线都会觉得幸福的,现在的姑娘谁还织东西啊?

围脖没有织完,他带了巧笑嫣然的女孩来看我,美其名曰让我把关。

我把那个围脖变成了一团毛线。悲伤一点点漫出来。我还能等到他的爱情吗?这么多年,他恋爱失恋我都站在他身旁,真的成了一截会倾听的树桩。

一次又一次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徐静蕾波澜不惊地说“爱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时,我的心里落了一地冰凌,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和冰凉。

我一直很摇摆,是否要留在武汉。是景行的一句话留住了贼心不死的我。

他跟巧笑嫣然分手了。他说:小溪,我们在一起吧!

江风撕扯着他的头发,他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我抬头看他,笑着问:打算让我做终结者了?

他使劲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是啊是啊。我很矫情地说那你要把你的缺点都改了,我可是完美姑娘。

喜悦没有想象的多,我给自己解释说就你小时候做梦都盼着能买到那个芭比娃娃,等真的拿到那娃娃时,并没有想念她时的快乐多。

工作并不好找,满街都是大学毕业生。他天天说帮我找工作,却一转眼就不见了。倒是苏大浅是办事的人,替我在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的活儿。我见到苏大浅梳着高高马尾的女朋友,苏大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替我们介绍。恍惚了一下,我想,如果我不这么死心眼,可以像苏大浅这样快地放弃会不会更幸福。

我故意把折了页的《小王子》落在景行租住的公寓里,那一页我用荧光笔画的一句是:如果我知道一朵花――人世间唯一的一朵花,只长在我的星球上,别的地方都不存在,有一天早晨被一只小羊糊里糊涂地毁掉,这样的事难道不重要吗?

我想让他像那个小王子一样告诉我:看完世界上无数的玫瑰后才发现,只有我,才是他想要的玫瑰。

再去景行那里时,那本书不见了。我问他,他并不知晓。我里里外外找,在床下找到落了灰尘的《小王子》,折的页没有被打开过。

那天电话响,手机显示明明是景行这两个熟悉的字,那边却怎么都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叫着景行的名字,却是一个陌生人接了电话,他说:你是机主的朋友吧,他喝多了,把我的车吐得一塌糊涂……

我忙不迭地跟司机道歉,挣死巴活地从出租车上把他弄下来,架到电梯里,他突然抱住了我,吻我。景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象力不够,我一千次一万次想过我们亲吻的情景,只是没想到这一种。

他喝醉了,但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我,他说,明明白白地说:小溪,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喜欢我,那咱俩就结婚!

他嘟嘟嚷嚷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脱掉他的鞋子,帮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热毛巾为他擦了脸,然后关灯离开。

街上很冷清,一盏路灯一盏路灯走过去,眼前终于雾水朦胧。

如果一天前的晚上,我跟同事从饭店出来,没看到他跟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撕扯,或者,我会觉得他是倦鸟知返了,结果又会变怎么样?

当时,他很厌烦地甩掉女孩搭上来的手说:你们女的怎么这样,没追到手时,个个冷若冰霜,追到了,就像口香糖,黏住就不放……

我站在街口,风呼呼地吹过来,手脚冰凉。

苏大浅和马尾辫结婚时,我送了一对黑白配的骨瓷情侣杯。苏大浅醉大发了,跟我碰杯,眼球赤红地掏心窝子:小饼,歪脖子树多了去了,你麻溜溜地另找一棵去吧,老大不小了,你要把自己吊到什么时候?

半年后,我成了一所小学校里的正式老师,教语文。有个大我一点点的男同事,总是准时在我课间回办公室的时候,准备好满满一杯茶。我知道他在等什么,就像我知道我在等什么一样。

讲《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时,孩子们问题多多:那个兔子为什么会撞树上啊?那个人干嘛干等着啊,找只猎枪打兔子多好啊?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做猎手的能力和勇气。

也不是所有的兔子都能在欢快追逐中,发现一个树桩,静静地,静静地,守在那里。

孩子们并不懂这些。就像我从来都不懂有些目标永远在远处,隔着岸,能看见,却无法靠近。

有些男人也不懂这些吧,他们不懂,女人等待的、守候的是爱情,而他们追逐的,不过是追逐。

我终于放弃了做守着左岸的树桩,等待左岸奔跑的兔子了。

爱一个人可以很久,等一个人,也可以很久。但是,错失彼此,往往比很久很久还要久。如果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寓言,那么,它的寓意大概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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