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树节 第1期

“不知我们的小树苗怎么样了？”

“长高了吧！”

“有多高？”

“肯定比你高！”

“肯定比你成柴！”

“又打错字！应该写材。”

虽然忙碌，这样的微信依然是每天中午的必修课。手机“嘀嘀嘀”的一串轻响，总会伴着一阵欣喜，如吹响风铃的一股柔风，把心头的紧张和不快都吹散了、吹平了。

直树是她大学时在一家对外汉语学校认识的，她是兼职老师，他是学生，一对一的课程。直树高大的个头，白净温和的脸，笑起来一排贝壳般的牙齿像是把所有阳光都垄断了，完全打破了芝芝对日本人的固有印象。

半年后，也就是大学最后一年的春天，芝芝落实好了实习单位，必须辞去对外汉语学校的工作。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天告诉我这样让人寂寞的消息？”整整一节课，直树的脸上都看不到阳光，双唇抿得紧紧的，嘴角耷拉着，眉眼间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失落。

下午3点，上了一天课的芝芝从学校里出来准备回大学宿舍，居然看到上午就上完课的直树站在学校所在的商务楼外，手上提着一棵小树苗。难道他在外面等了3个小时？！

“今天是我的节日—‘直(植）树节’，陪我一起去种树吧！”

芝芝找不到什么借口说不行，和直树溜进了中山公园。在鸳鸯湖畔的坡地上找到一块向阳的泥地，直树像变魔术般地变出了一把小小的挖土铲和一只空瓶。两人挖了个深深的坑，然后直树将少量的土松松地铺在坑底，将树苗放入坑中，芝芝扶着树苗，直树熟练地将土填在树苗周围，然后浇水……一看就不是生手。才半个小时，两个人的脸上都被粘上了泥土。直树看着芝芝笑了起来，“哈哈哈！第一次看你这个样子，鼻尖上也脏了。”

直树拍了拍手上的土，从口袋取出一块烫得平整的手帕递给芝芝，结果从口袋里带出了钱包，钱包掉在地上并打开，里面有一张直树和长发女孩的合影。只是一扫，并没有看得很真切，但芝芝也能感到那女孩不但漂亮，而且气质高雅。

直树连忙把钱包收起来，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岔开：“刚来上海时，我好孤独。周围都是陌生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做错事、说错话惹他们生气，所以我很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会逃回日本去，幸好遇到了你。和你在一起我很放松……你是我唯一的中国朋友。所以，我要谢谢你！”

直树落寞的侧影让芝芝心头微微地一颤，想起刚考到上海来时的自己，也是没有朋友，也是时时刻刻怕被人嘲笑自己土气，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无法融入这个城市。淡淡的伤感像迷雾一般包裹住了她，那句话脱口而出：“直树先生，以后我们也一起植树吧！”直树咧开嘴笑了，洁白的牙齿晃过一片阳光。

踏上工作岗位后的芝芝变得忙碌起来，她疲于应付每天堆积如山的工作，也疲于应付每天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候她会怀疑当初选择留在这座城市是否真正合适自己。正当她身心疲惫的那一刻，直树的短信如期而至。

“新工作如何？”

“不好！”

“一起植树，见直树吧！”

“好。”

两人相约着一起去爬东佘山。佘山竹林幽然，风景如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气息。一口气爬至半山腰，芝芝找了一块假石，两人坐下。直树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芝芝。

“以前在学校里很羡慕上班族，觉得他们能赚钱，可以自己做主，但是现在才发现人无论处于什么状态中，都会有很多很多的无奈。”芝芝有些无奈地感叹道。

没想到，直树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看你的脚下，那是你要走的路，再从这里看前面，那是你的未来！现在，我们都已经很累了，但既然你选择了和我一起来这里植树，那么我们就要爬到山顶，把树植在阳光最好的地方。”

直树的中文既不标准也不流利，但芝芝却能从这一番话中感觉到力量。是的，他们得爬上山去，去种植最阳光的希望。直树紧紧地拉着芝芝的手，两人的步伐都开始坚定起来！芝芝觉得直树的手是那样的温暖，柔柔地包裹着她。那一刻，芝芝发现自己居然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喜欢这个男人的笑容以及他带来的温暖。

那之后，直树虽然不能经常和芝芝见面，但几乎每天都会给芝芝发短信。

“你有空想植树吗？”

“非常非常的想直树！”

“真的吗？开心！”

“对不起，打错字了！是植树。”

与直树的所有交往都让芝芝充满欣喜，只是，数月前直树从口袋里掉出的那张照片一直像道阴影一样横在芝芝心里。直树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那个女孩是谁？芝芝觉得直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玩“劈腿”的男人。但是那张照片就像鬼影似的缠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那天，芝芝忍不住了：“你钱包里为什么还装着那张照片？”

直树吃惊地望着她。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随身带着和别的女孩的合影？这对我不公平，你当着我的面撕了它，不然我们就分手吧！”

“我不能撕它，但也不能和你分手！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但她已经……”

“我不要听！”芝芝推开直树飞奔起来。她希望直树能追上来，但是直树没有追上来。原来，直树爱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比自己更多一些。

“还好吗？”

“原谅我！”

“不要生气好吗？”

“求求你，见一面吧！”

直树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但是芝芝就是不理他：除非他说他只爱我一个！很快入冬了。直树来了最后一条短信：“我们必须见一面。我马上就要被派回日本了！一起去中山公园看看我们的小树吧！”

芝芝犹豫了许久，几天后才鼓足勇气回了一封短信。“爱是不能与他人分享。我爱你，直树。只求你做一个果断的选择。”

但是短信石沉大海，一连好几天直树都没有回应。忍不住拿起手机拨打过去，居然是“此手机号不存在”。原来，他走了。芝芝一路小跑到中山公园，在小树苗下哭了一个下午。

又到了植树节，一封来自日本千叶的信躺在芝芝的办公桌上。拆开，一张小树苗的照片飘了出来。是直树的来信：“今年春天和朋友一起去筑波山上植树，这是我在绿色节种下的树……”

难道直树在日本是和“她”一起植树吗？芝芝难过得要命。这封信，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想象着直树和“她”牵着手一起走在阳光中，想象着直树和“她”背靠着背在湖畔吃便当，想象着直树和“她”……整整一天，芝芝都没有办法工作，她不停地问自己：“就算直树做了这样的选择，自己真的能就此放弃吗？”

芝芝去旅行社办了东京的三日自由行。两个多星期后，她终于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她按着直树的来信地址找到了直树的住所。

直树看到她时，一脸的惊讶：“你怎么来了？难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芝芝看到房间里一片零乱，堆着各种的纸箱，满心的问号。

“听我说，芝芝，”直树一脸的郑重，“回日本时，我原以为可以忘掉你，可当我和朋友一起去筑波山种树时，我发现自己多么渴望你能在我身边。好几个月，对你的思念都没有离开过我。我把工作辞了，准备去上海找工作。芝芝，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你还会愿意和我一起植树吗？”

芝芝笑了，在泪眼中她看到了他们一起植下的树，在阳光中茁壮地成长着，闪着郁郁葱葱的绿色希望……

再后来，芝芝才知道那张合影上的女孩是直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但19岁那年因车祸过世了，她离开的那天正好是植树节。因为生前很喜欢植物，所以直树在每个植树节都会为她植一棵树。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照片，我不能撕掉，毕竟那是我的回忆，但是我已经收起来了，绝对不会再把它带在身边。请你相信我。和你植树后，我才发现树的生命力是那样顽强，我不能让它活在过去，而是该让它伸展出枝杈，迎向阳光的未来。”

芝芝没有吱声。虽然，她并不满意直树把照片珍藏起来，但是她也不愿表现出小肚鸡肠和不在这个世上的人吃醋。最重要的是，以后每年的植树节在直树身边、陪他一起植树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