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少了那个爱

时间:2022-09-22 12:46:58

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母亲常会做花椒油。先把麻油烧热了,再撒下一把花椒,拿锅铲用力压,劈劈啪啪地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闻到那香味,我就知道,爸爸要下班了。

“醋溜冬瓜”是爸爸最爱吃的,清清淡淡的冬瓜汤,浮着一片花椒油,据说有消暑的功能。一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淡黄色花椒油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图案。还有那黑色的花椒,不小心咬到时的辣辣的味道。

从父亲在我九岁那年过世起,不知为什么,母亲就再也不做“醋溜冬瓜”。只是,每到夏天的傍晚,我总想起那道菜。想了三十多年。有一天,我忍不住问母亲:“做一碗醋溜冬瓜好不好?”

八十七岁的老母一怔:“什么醋溜冬瓜?”

“就是以前爸爸活着的时候,常做的那种汤啊!”

“那有什么好吃?”她把脸转过去,“早忘了!”

多年前,住在湾边的时候,屋后是树林,林间有一条小径。一对邻居老夫妇常在其中散步。

“别往树林里扔东西,小心打到老人家!”我总是叮嘱儿子,因为很少有人去林子。儿子常拿树干当目标,往里面掷石子。

“现在不会打到!”儿子照扔不误,还不服气地说,“谁不知道,他们五点才出来!”

秋天的黄昏看起来特别美,尤其是下雨的日子,树干都湿透了,成为黑黑的一根根;黄叶淋了雨,就愈发黄得艳了。两位老人家缓缓走过,一双佝偻的身躯,两团银白的头发,还有那把花伞,给我一种好特殊的感动。

有一天,半夜听到救护车响,两位老人就只剩下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是自己开车出去买菜,呼朋唤友地开派对。只是,总见她在门前走来走去。却再也见不到她在树林里出现。

有一天,我问她:“好久不见您到树林里散步了。”

“散步?”她摇摇头,“没意思!”

有个五十多岁的女学生,比年轻人还用功,规定画两张,她能画十张。每次看她把画从厚厚的夹子里拿出来,都吓我一跳。她的夹子特别大,也特别讲究,里面是三夹板,外面糊上布料,还有个背带和拉链。许多学生见到都问:“哪里买的夹子啊?好漂亮!”

“我先生为我做的。”她的丈夫是个木匠,除了为她钉一张特别的画桌,还把房子向外加大,盖了一间有透明屋顶的画室。

“那是我先生和我两个人盖的!”她得意地形容,他们怎样先在地面钉好木框,再合力推起来,成为一面墙。

后来,她丈夫患心脏病死了。她还是来上课,还背着那个大夹子。只是,夹子打开,常常只有薄薄一张草率的画。然后。她直挺挺地坐着,看我为她修改。有一天,她突然蒙起脸,冲进厕所。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再见到她,听说她过得很好,只是,不画画了。

自妻退休后就常在书房陪我。我写文章的时候,不能说话,她只好默默地整理账单、资料。怕她无聊,上次离家前,我特别拿了一本《鸿,三代中国的女人》交给她:“这本书写得不错,我走了,可以看看。”她居然接过书就开始读。我离家前不过两天,她一边陪我,一边看,居然已经看了三分之一,还发表评论说:“你写得很冷,但是感人,非常好看!”

两个多月之后,我回到纽约,走进书房,看到那本书。

“觉得怎么样?”我问她。

“噢!还没看完。”

“看了多少?”我翻了翻,翻到一个折角。

“就看到那儿,大概三分之一吧!”她抬起头,“不陪你,书有什么好看呢?”

一碗可口的醋溜冬瓜,一条幽幽的小径,一幅美丽的图画,一本好看的书。如果没了那个人,就不再可口,不再可走。不再美丽。不再好看。

摘自《今日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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