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分百度事件风波

沉默与怒骂声中，中国网络业进入了一场竞争规则再造的争斗。

10年前，因互联网泡沫破灭而备受打击的人们将“中国十大创业新锐”的花冠送给了33岁的李彦宏。因为人们从百度身上看到了中国网络业在世界中的亮色。

10年之后，李彦宏及其百度，在越来越多的人眼里，却已成为了阻碍中国互联网业创新的寡头。

“双百”大战 反对浪潮中，百度显得出奇的冷静。

2011年2月18日，潘海东和他的互动百科委托律师徐大圣，向国家工商总局邮递了一封快件，快件中装的是互动百科提出的针对百度的反垄断调查申请。2月22日，互动百科方面召开媒体会，向媒体通报了互动百科方面的申请诉求：其一，请求依法对被申请人进行反垄断立案调查;其二，请求依法责令被申请人立即停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其三，请求依法对被申请人处以7.9亿元人民币罚款。

第二天，业内轰动，迅速被媒体称为“大陆首例互联网同业竞争反垄断调查案”。

就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3月1日，互动百科再次召开媒体会，对外宣布已经向海淀区法院提交针对百度的反不正当竞争诉讼，同时潘海东还宣布了一项大胆提议，拆分百度。亦即将搜索引擎单独运营，将百度其他产品独立运营，恢复相关领域市场有序竞争;在搜索结果的第一页，禁止将广告信息与自然搜索结果混排;在搜索结果的第一页，禁止优先推荐自身关联产品;加大互联网行业行政监管机构执法力度，及时制定并有效实施相应政策与规定来干预大陆互联网搜索引擎市场垄断，遏制不正当竞争行为。

3月2日，潘海东在微博上发起投票，就拆分百度建议征求网友意见。与此同时，互动百科开始了四处联系“两会”代表，委员，帮助递交拆分百度的建议书。3月8日，政协委员、清华大学教授蔡继明决定支持互动百科，向“两会”递交拆分百度的建议。

“‘两会’之前，互动百科找到我，把材料给了我，我考虑了一下，认为应该提交，便提交了上去。当时，也有其他委员认为针对一个企业是不是不太好，后来经过有关部门核查，鉴于互动百科已经向海淀区法院提请了诉讼，所以，根据规定，我的提案作为建议上达。目前，该诉讼还在司法程序当中。”蔡继明对记者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百度方面知情人士却告诉本刊记者：“蔡继明去年因在百度贴吧上遭到谩骂，要求百度删贴未果，状告百度败诉，所以可能跟百度有些矛盾。另外，此次他提交拆分百度的建议，可能有被互动百科利用之嫌。”

政协委员提议拆分百度的新闻，赚足了噱头，“双百大战”亦就此进入高潮，各方媒体架起了长枪短炮助阵观望。

潘海东怎么了，为何摆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许多人想起去年下半年的“3Q大战”。在与腾讯的对决中，360摆出反垄断的姿态，收获了可观的社会效益。而在“3Q大战”结束几个月之后，2011年3月15日360对外披露，公司将赴美IPO，至此，当时反对者修成正果。鉴于此，有媒体分析认为，互动百科此时跳出来抗议另一巨头百度，醉翁之意也在炒作，为2012年可能的IPO积累人气。

但是在同记者的面谈中，潘海东则表示，百度旗下百度百科对互动百科的抄袭与打压，是让他无法再保持沉默的原因。 中国互联网已形成了腾讯、百度和淘宝为首的稳定的垄断格局。

“从2008年开始，百度开始对我们打压，抄产品、抄内容。2009年，我们跟百度谈过，还准备跟他们买竞价排名，但是被拒绝了，被限制参与竞争。于是，2010年12月20日，我就以我个人名义，给李彦宏写了三封信，以创业者的身份很诚恳地向李彦宏提出意见。”潘海东所提到的三封信，即是去年沸沸扬扬一时的《三问李彦宏》。信中，潘海东表达了对百度搜索算法与企业伦理的质疑，并认为李彦宏“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赚钱公司的CEO，可仅此而已”。

而百度方面知情人士却对记者表示：“事情并非如此，2008年，互动百科想承包百度百科，我们评估了一下，拒绝了他们，由此结下梁子。”至于买竞价排名被拒绝一事，该知情人表示并不清楚。

事情发生之后，百度公司新闻发言人朱光曾就垄断问题回应表示，百度一直致力于为用户提供最好的搜索结果和搜索体验。百度相信，在互联网这个自由、开放的舞台上，任何对社会、网民有价值的产品，都拥有平等的发展机会。

这几乎是百度官方唯一的回应。沉默时刻，两件事的发生显得颇有意味。第一件事是3月9日，美国《福布斯》杂志揭晓2011年度亿万富翁排行榜，其中百度总裁李彦宏成为首位进入该排行榜前一百的大陆富豪;第二件事是3月10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年度“恶名市场”（notorious market）名单，百度赫然在列，名单认为其利用“深层链接”引导买家购买侵权产品。

百度沉默依旧。这个大陆互联网搜索行业的“老大哥”在干什么？

“老大哥”的故事

百度并没有闲着，它正在自己的道路上大步前行。

2010年，李彦宏的演讲主题，一直围绕这样一个新概念：“框计算”。李彦宏声称，基于“框计算”，百度将正式推出开放平台，成为“即搜即用”的搜索引擎，变得更加开放。

此言一出，业界被吓住了。根据李彦宏的描述，百度未来发展战略是要把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收入到百度的平台上，将百度从一个信息中转站转变成一个信息终端。

“在开放平台方面，百度将按照带宽、速度、影响力等等因素，对同类网站进行自然排序，让用户能够尽量‘简单’地找到其想要的东西。”上述百度方面知情人对记者表示。

尽管如此，DCCI互联网数据中心总经理胡延平表示，百度开放平台“对搜索形态、网络商业格局将产生深远影响”。而更多的站长则担心，开放平台一旦流行，将成为众多网站的流量黑洞，而流量一旦被百度截取，依靠流量广告支撑的传统互联网商业形式将土崩瓦解，诸如电子商务、在线旅游、下载服务、视频、杀毒、招聘、社交等互联网行业将受到“颠覆式冲击”。

百度搜索成为扼住大陆互联网进出咽喉的巨无霸，这种可能性在加大。互联网实验室创始人方兴东对记者表示了他的愤慨：“所谓开放，应该是主导权给别人，而不是把主导权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果主导权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是伪开放。”

他进一步表示，如果像百度这么一个有着如此影响力的大公司破坏了这样一个基础，那么会给整个互联网产业生态带来灾难性的破坏，而它自己也难逃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指责。

据今年2月18日，互联网实验室的《中国互联网行业垄断状况调查及对策研究报告》（下称《报告》）显示，百度在Alexa的流量排名，全球排在第六，大陆排在第一，2010年第三季度，其占据大陆引擎搜索市场份额约72.30%，2009年其总收入占据大陆互联网全行业总收入的比例达到2.42%，而全行业相关公司高达两万家。另外，根据艾瑞国际的统计数据，2010年第四季度，百度在大陆的搜索请求量达到83.6%。

据此，《报告》认定，百度利用中文搜索引擎市场上的支配地位，涉嫌歧视性垄断，即在同属免费产品的前提下，为用户提供质量有差异的服务。其中，竞价排名与开放平台正是其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两根大棒。

在这两根大棒下，众多中小互联网企业备受打压，怨声载道，却不敢站出头来大声抗议。对他们来说，从百度导入的流量几乎占到网站总流量的30-40%，这意味着，一旦开罪百度遭到屏蔽，自己的网站就会马上死亡。而且，以过往的经验来看，就算站长们拼死一搏，愤然向“老大哥”开炮，但在击出的一瞬，他们也会愕然发现，自己年轻，但另一个名字叫弱者。

一群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们在太平洋彼岸。

其中一个名叫做马克・扎克伯格，十年前，在李彦宏赢得中国喝彩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如今他已统治着一个叫做“Facebook”的“王国”。这个“王国”拥有5亿居民，按人口数量排在世界第三位，并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如许多观察家评价的那样，这个存在于网络上的“Facebook王国”，在联结了人们几乎一切社交需求的同时，从本质上改变了人类交往的方式。

改变世界的扎克伯格令人羡慕，但扎克伯格之前的拉里・佩奇与谢尔盖-布林，扎克伯格之后的安德鲁・梅森等人，也皆在少年英雄之列。前两者创立了全世界最大的搜索引擎网站谷歌，后者则创办了全球最大的团购网站Groupon。

“你可以看到，这些家伙，在取得非凡成就的时候，还都只是年轻人，”潘海东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是我们的年轻人呢，‘80后’创业者呢，他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在世界最大的互联网用户市场上，我们的年轻创业者被大洋彼岸的同行远远抛在身后？

“这正是市场垄断的结果。”方兴东如是说。

“国外对于互联网行业的垄断，一直在法律上施压，不断对寡头进行弱化，所以具有创新能力的新来者能够由小变大。但是，目前大陆对于遏制互联网行业垄断，缺乏法律层面的规范动力，整个行业处于几乎不受约束的自由竞争状态，容易形成寡头垄断。”著名律师李方平则进一步表达了他的看法。

在这些业内外的观察者看来，十年后的今天，大陆互联网产业已经从自由竞争进入垄断竞争。根据前述《报告》，这些寡头主要集中于搜索引擎、即时通讯、电子商务与第三方支付等四大领域，他们利用“用户锁定效应”与“赢者+通吃效应”不断对自己的垄断地位进行强化。

对此，方兴东认为：“行业内部的自我混战，已经导致了竞争失效，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反垄断法》的介入了。”

中国互联网协会互联网政策与资源工作委员会学术专家、著名律师胡钢也曾表态认为，目前互联网行业需要顶层设计与制度安排，政府应以互联网行业的反垄断作为反垄断工作重点，促进相关法律的不断细化。

期待政策介入，各方期许甚重，但现实的状况却显得有些尴尬。目前《反垄断法》缺乏最高法的司法解释以及指向性规定，各部门的执法界限甚为模糊，部门之间亦因缺乏有效的协调机制而常常导致执法缺失与冲突。更糟的是，相关人员配置长期不到位。

大陆互联网前途未卜

大陆互联网产业何以在获得了全球最多用户之后，愈发异化为一张傲慢而封闭的网络？

潘海东对记者道出了其中的秘辛。在他看来，谷歌和百度就是两个极好的对比样本。谷歌的思考方式是做最好的搜索引擎，给用户最好地体验，让用户在自己的页面上花费最短的时间，获得其需要的资源;百度则是另一种思维，它要做最大的搜索引擎，让用户尽可能多地停留在自己的页面上，让用户所有的需求都能够在百度的平台上找到。

两种不同的思考方式深刻造就了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径，其中百度模式，即在某一领域抢占领先地位，然后背靠垄断优势，开始向其他领域扩张，最后成为垄断寡头。业内曾流传一个形象的描述：“（大陆）互联网行业有两个半，一个是阿里系，一个是腾讯系，那半个则是百度系。”而现在，百度正在补足自己的另一半，它已经加入到了这个圈人分地的游戏中。

“大陆互联网不应只由一两个公司所垄断，我认为，多样性是互联网创新的基础。若能如此，我们也会有自己的谷歌与Facebook。”潘海东说。

“我们反垄断，是希望强者集中精力专注于技术创新与市场升级，最终带动整个产业的发展。而不是要联手扼杀它。”方兴东对记者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同时他认为，对用户而言，寡头控制网络的局面，可能并不会直接影响用户，但是长此以往，用户将愈发难以接触到最优秀的资源，而整个互联网生态的破坏也将殃及每一个网民。

网民的举动似乎从某种程度上回应了方兴东的观点。截至发稿，新浪微博上参与潘海东“拆分百度”投票的网友已达到32551人，其中投票“强烈支持”与“支持”的用户分别达到33%与44%。

除了用户表现出抵制倾向，百度的合作方与客户亦对百度表达了不满。3月15日前后，以韩寒、郭敬明为代表的50名大陆知名作家联名发出声讨百度书，抗议其侵权行为，随后，出版界与音乐行业代表开始同百度进行版权谈判，而作为百度广告客户的当当网联合总裁李国庆亦在微博上宣布，当当网将停止在百度的广告和搜索投放。

而就在这些愤怒前后，有关部门了一系列《反垄断法》配套条例，从对垄断行为的认定到举报、调查、执法的流程都给出了明确、具体的操作依据。

十年之间，犹如梦幻，百度像抛物线般已落入前所未有之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