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瑾:破解犯罪心理密码的“铿锵玫瑰”

时间:2022-09-19 09:32:40

李玫瑾:破解犯罪心理密码的“铿锵玫瑰”

李玫瑾不仅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教授,还是“中国犯罪心理画像第一人”。她可以像悬壶济世的老中医一样,仅凭对案件的“望闻问切”,便能推知罪犯的年龄、身高、体形和行为习惯,其准确程度让破案民警惊叹不已。然而,就是这位让凶残的罪犯都发怵的女人,在家里却是一位半个小时能做一桌菜、还会给孩子做衣服的小女人。近日,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她,听她讲述了她背后与众不同的故事……

痴迷犯罪心理学,要做“中国犯罪心理画像第一人”

记者(以下简称记):能讲一下你进入大学之前的经历吗?

李玫瑾(以下简称李):我是 1958年出生的,是家里的独生女,这在那个年代是不多见的,父母对我却从不溺爱。6岁时,母亲教会我织毛衣,12岁以前的衣服包括连衣裙都是我自己做的。我上小学的时候不但学会了和面、烙饼,还会做粗活。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我都参加了防空洞建设,一个人和泥可供三个大人砌墙。我的母亲文化程度不高,却很注重对我的教育,她不希望我像她那样吃没文化的亏。那时,高中毕业生都要先去农村插队,因为我是独生女,高中毕业后按照国家政策可以不插队。赋闲在家时,我就想方设法借书来读。那年的下半年,突然传来要恢复高考的消息。此时,新建成的北京前门大饭店招收服务员,待遇很好,再后来,师范学校、护校也开始招生,这些工作在未来也有不错的去向,同学们纷纷报名,我也心动了。然而,母亲却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我说:“你什么都别想,专心准备考大学吧!”母亲的话激起了我对大学的热望。随后,我回到母校,专心复习备考。两个月后,我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录取了。

记:你大学毕业后,怎么会想到开设犯罪心理学课程呢?

李:读大学时,我最喜欢读心理学方面的书。大学毕业后,我到中央人民公安学院(现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当了一名教师,但具体教哪门课还没有确定下来。1983年,正好赶上“严打”,我到法庭旁听,看到一些年轻罪犯被宣判死刑后,居然喊道:“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句话让我颇为震惊,在我的印象中,犯了罪的人被判处死刑后会瘫软在地,往往都是被架着出去的。这些年轻人咋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呢?我觉得这些人的心理值得研究。经过深思熟虑,我向学校领导提出开设犯罪心理学课程的想法,领导很赞成,但又有些为难。因为当时国内并没有这方面的教材,从事这个专业领域研究的学者更是少之又少,工作该如何开展呢?我充满自信地对领导说:“没有教材我自己摸索,一定要把这门课程开起来!”领导最后同意了我的请求。

记:没有现成的教材,筹备的过程很艰辛吧?

李:征得领导同意后,我开始了艰苦的自学。我主动到刑侦教研室帮助其他老师抄讲稿、校对讲义,借此熟悉刑事侦查的各门课程。此外,我还到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听法律、心理学方面的课。经过两年的艰辛准备,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犯罪心理学讲义,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首次开设了犯罪心理学课程。因为我的案例生动丰富,分析透彻,初次讲课就赢得了学生的好评。时至今日,很多学生仍然珍藏着当时的听课笔记。

记:你的课很受欢迎,怎么又想到下去挂职锻炼呢?

李:因为我教的都是理论性的东西,真正的研究离不开实践检验,我想在游泳中学会游泳。领导对我的想法也很赞成。1989年3月,我来到山东省青岛市一个基层派出所挂职锻炼。只要辖区内发生案件,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和同事一起分析研究案情。那年下半年,青岛发生了一系列抢劫杀人案,被害对象都是在海边谈情说爱的恋人。深入了解案情后我发现,这一系列杀人案发案时间一般在周末和傍晚,作案人袭击恋人时劫财又劫色。经过认真分析,我判断此案系一人所为,而且此人很可能是“找对象困难”的知识分子。听了我的分析,同事们都半信半疑。后来,民警们将凶手抓获,审讯后得知此人是某工厂的技术员,心胸狭隘,自私小气,相了多次亲也没成功,情况与我的判断基本吻合。这次小试牛刀,让我体会到犯罪心理学的作用之大。

记: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国内第一个研究起了犯罪心理画像?

李: 2000年,我和一些国内同行受邀参观美国的司法部门,我当时就对犯罪心理画像研究感兴趣,也渴望参观美国研究这一领域的“行为科学部”,但对方有所保留,唯独这个部门没有让我们参观,这也激发了我研究这一领域的决心。我了解到,国外已经有一整套的犯罪心理画像指标,侦查员可以按照这些指标确定侦查方向,国内显然没有。但我们的侦查员在破案中已经不自觉地运用了犯罪心理画像,不过还不系统。我决心通过自己的研究把这些指标制定出来。比如,案里包括小学老师学生的占便宜型、把性作为最大乐趣为性作案的报复型,纵火案的罪犯多为生活中的失败者,用纵火的方式来发泄等。

施展绝学屡破疑案,尊重科学不惧口水滔滔

记:你现在已成为“中国犯罪心理画像第一人”,在破案中屡屡大显神威,能讲一讲具体案例吗?

李: 2003年春节后,河北某地接连发生三起凶杀案。其中一起发生在一家小旅馆,店主一家老小都被杀害,一位老太太还遭到。凶手没给警方留下任何线索,当地警方一筹莫展,他们进京向我求助。听完案情介绍,我展开自己的分析:疑犯是个打工者,家不在附近,否则不会住旅馆;疑犯有犯罪前科,大过年的,他无家可归,而且出手狠毒,不留痕迹;他还是个的人,没有正常的婚姻生活或者女朋友,否则不会连老太太都不放过。最后,我还根据三起案件的发案地点,画出疑犯的大致路线图。按照我圈定的侦查方向,侦查员缩小范围展开调查。很快,疑犯落网,各种情况恰好符合我的分析。

记:现在的罪犯作案手段多样,有没有比较离奇的案例?

李:类似的案例我接触过很多。有一次,我到安徽出差,当地发生了一个案子:在宿州市101省道旁发现了3只箱包,一只箱包装女人的躯干,一只箱包装的是四肢,第三只箱包装的是女人的衣服,女尸的和生殖器都被割掉了。当地侦查人员很纳闷,问我罪犯是不是变态。我说:“这人不算很变态,受害的女人应该跟他有过性关系,不是老婆就是情人。”侦查人员又问:“他把那些割掉的部分弄哪儿去了?”我说:“吃了。”10天后,犯罪嫌疑人落网,审讯得知死者正是他的老婆,割掉的器官果然被他吃了。办案人员对我很钦佩,让我说一下自己的推断。我分析说:“割掉的器官罪犯不会随便丢弃,如果想丢,就和其他部分一起丢在路边了。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供着’,另外一种就是吃掉。犯罪现场装尸体的箱包是那种廉价而且劣质的,女人的衣服也是便宜货,因此可以判断犯罪人经济条件并不好,如果储存那些性器官,一般都要有独立房间,懂一定的医学储藏知识,显然犯罪嫌疑人没那个能力,所以只能是吃掉。”

记: 2004年,你对马加爵杀人一案的点评引起了很大争议,能说一下吗?

李: 2004年元旦后,云南大学学生马加爵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4名室友。关于马加爵的杀人动机,当时说法很多,“贫穷”是呼声最高的一项。马加爵落网后,我在公安部的安排下,研究了所有审讯记录,并托办案人员问了马加爵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在寒假期间有没有?”马加爵先是语无伦次,然后说有好几次,都是在校外。我随后注意到马加爵的一个私人物品――大三那年买的电脑。靠着缜密的调查、走访,我认为马加爵杀人的动机并不是因为贫穷,因为4名被害者中有三个比他还穷。马加爵和被害的4名室友都来自贫困山区,那里环境差,信息闭塞,性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禁忌。但性是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必然会关心的问题。因为没有女朋友,他会浏览黄色网站,马加爵因浏览黄色网站加剧了性冲动,却无处发泄,就去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室友发现后,他认定这样的丑事不能被人知道,便杀人灭口。当我将这些观点公之于众后,立刻招来一片骂声,甚至有人尖刻地指责我是“女叫兽”。那段时间,我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不过,这丝毫动摇不了我讲科学、尊重事实的决心。

记:两个月前,你对西安音乐学院学生药家鑫杀人案的点评,可能使你承受的压力更大吧?

李:2010年10月20日,西安音乐学院学生药家鑫驾车撞伤26岁女工张妙,看到张妙在记自己的车牌时,就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朝张妙连捅8刀,致其死亡。三天后,药家鑫在家人的陪同下投案自首。2011年3月23日,药家鑫被控故意杀人罪在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受审。当天晚上,我做客央视《新闻1+1》栏目点评药家鑫杀人案,基于药家鑫的家世及长期练钢琴的背景,我推断:他由于平时情绪不好时会用手指砸钢琴键盘来发泄,而他连扎受害人8刀的行为,很可能缘于他的这个习惯性机械动作。没想到,就是这样一段话,再次把我推向风口浪尖,众多网友就此向我拍砖,认为我是在给杀人犯开脱,是对被害人的羞辱和不敬,有人甚至称我是“犯罪漂白专家”。面对这些辱骂和指责,我只得通过博客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我研究的是犯罪行为的背景问题,根本不涉及量刑。司法机关根本不可能根据心理专家的分析来量刑,很多人对我的谩骂和批评,其实是对犯罪心理学的不了解。既然从事犯罪心理研究,我就应该坚持科学、客观的结论。

家中那张充满快乐的饭桌,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

记:你的工作看似平静,其实充满了血腥和暴力,这些对你的生活有影响吗?

李:我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了近30年的书,学生中也有不少是女孩。我经常对她们说:“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姑娘,真的不该和我做同行!”因为多年来对罪犯的研究经历,让我见惯了阴暗和悲剧,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适合女人的行业。有一位法制节目的女记者采访我,她偶然看到了我桌子上一张被害女出租车司机裸身从车上滑出、身上布满伤口的照片,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还为她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疏导。其实,最初接触刑侦,我看到现场录像也曾胆战心惊过,但心里要为受害人讨公道的责任感让我不再畏惧。从踏入这行开始,我就给自己立下规矩:离开办公室,离开现场,就将大脑里那段关于血腥的记忆打包存放,回到家,我就是那个半个小时做一桌菜、会给孩子做衣服的女人。

记:对一个女性来说,你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应该感到很幸福了吧?

李:工作之外,我是个尽职尽责的母亲,手机里存着丈夫、女儿的照片,工作间隙,还不忘看上一眼。我在写的一篇随笔里这样定义自己的幸福:我觉得“饭桌”是家庭的核心标志!每天与父母围着饭桌吃饭,这样的生活虽平淡却是人生中最美的景象。如果有幸遇到一位会做饭的妈妈或爸爸,再不就是姥姥或奶奶,那就是更大的幸福了!当然,自己长大了,也挑个“主儿”一起弄个饭桌,再生出个“小脑袋”,只要一家三口每天按时围在桌前,把桌上的饭吃干净就是全家的快乐,也是人生的最大幸福!我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做的。无论工作多忙,只要回到家,我就系上围裙,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弄出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看着女儿和老公吃得津津有味,我就特别有成就感。我是个特别恋家的人,就连房子的装修、设计,也是我一手搞定的。

记:在家里,你和女儿的关系很密切吧?

李:我平时很注重和女儿沟通,工作再忙,只要回到家女儿还没有睡,我都会和她说说话。从女儿三岁起,我睡前和她谈心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可以说,我和女儿的关系融洽得像一对亲姐妹。我最享受的就是周末和女儿在一起看悬疑片。有一年夏天,北京热得出奇,我和女儿躲在家里看碟。女儿借来一盘美国悬疑片《八面埋伏》,她和我约定,如果我猜不出故事的正确结局,就要请她吃哈根达斯。我欣然应允。没想到,这部悬念迭起、比较离奇的故事结局与我的推测大相径庭。最后,我只好信守约定,带女儿品尝了一次冰淇淋盛宴。

记:如今,社会上针对女性的骗术以及骚扰很多,你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李:2008年夏天,我开车出去办事,在等红绿灯时,有两个衣服破旧的男人敲我的车窗,像是在求助。这种有可能隐藏着偷窃阴谋的求助方式,我在担任央视《今日说法》嘉宾时,已经向观众重点介绍过,我当然不会上当。于是,我冷冷地摆手拒绝了。那两个男人失望地往前走去,我开车在后面观察了一会儿,确信他们真的有困难,就摇下车窗给了那两个人50元钱。骗子行骗都是利用人的善良这一特点,如果善良没有智慧相伴就会变得很愚蠢。我经常受邀到国内各地讲课,被问得最多的也是有关女性如何有效保护自己的话题。我讲得最多的是这样一个案例:内蒙古曾有个男人作案5次,杀了4个人,只有一个女孩幸存,因为她没有反抗,而是镇定地拿出了安全套,让这个男人以为她是特殊工作者,不会报案。后来,凭借她的描述,警察抓到了罪犯,才知道他已经作过29起类似的案件。我借这个案例想对女同胞说的是:“关键时刻,生命高于一切。”

记:你的工作繁忙而劳累,你最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李:工作的周而复始,经常让我身心俱疲。我也想停下来看一看人生的风景,却又被责任感驱使着一直往前走。其实,我内心一直向往着拥有一个农家小院,院中种些自己想吃、想看的。我还向往着小院里有棵大树,树下有个小桌和几个小板凳,过路的人可以坐下歇歇,喝口茶,侃侃东西南北的风土人情,让我长长见识,然后把它们写成文字。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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