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别里科夫周围的人

时间:2022-09-18 02:20:01

《装在套子里的人》是契诃夫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一直以来人们都把关注点放在这个可笑又可恨的主人公——别里科夫身上,传统的解读大致为:他是沙皇专制统治的忠实走狗,他封闭而守旧,胆小而多疑,仇视并阻挠新事物的发展,是社会变革的绊脚石。如果只是通过塑造这样一个人物来表现专制统治对自由和人性的控制和扼杀,那这篇小说是否显得太过单薄?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对小说原文进行了一番细读。

在课上,我提问:“小说中装在套子里的人指的是谁?”学生异口同声地答道:“别里科夫。”接着,我又提出:“这样的话,小说的题目能不能换成‘别里科夫’或是‘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这时候,学生陷入了沉默和思考。显然,学生在阅读过程中也大概感受到装在套子里的不止一个人。可是,我们就像别里科夫周围的人一样旁观着他可笑荒诞的行径,而忽略了他周围的人,包括故事的叙述者布尔金,听故事的兽医,也包括我们自己。

别里科夫周围的人,包括他所任教的学校中的领导和同事,也包括生活在小镇里的人们。

学校的教员们认为别里科夫总是顾虑重重、疑神疑鬼,因为担心学生惹出事端,所以建议“把二年级的彼得罗夫、四年级的叶戈罗夫开除出校”,“我们”尽管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但“我们”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他到同事家闷坐一个钟头作为维持良好关系的方式,“我们”尽管觉得这是很无聊的行为,但每个同事都开门让他进去了;甚至于“我们这些教员都怕他。连校长也怕他三分……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间,我们全城都变得谨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声说话,怕写信,怕交朋友,怕读书,怕周济穷人,怕教人识字……”读到这里,我们不禁怀疑,别里科夫像是小镇里的无冕之王,人们对他的畏惧简直到了一种疯狂的程度。可是,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教员,他也并非政府的密探(如果他是密探的话,他发现不对劲的行为就该是告密而非苦心劝说了),他并没有实权,但是“我们”这群“有头脑”的人,却对他所有无理荒谬的要求照单全收,为什么?这是因为恐惧。别里科夫的封闭是因为恐惧,他周围的人不敢反抗,也是由于畏惧,但是畏惧的不是别里科夫,而是政府当局。十九世纪末期的俄国,工人运动逐渐展开,革命风暴即将到来,与此同时,沙皇政府极力加强反动统治,疯狂镇压人民,全国陷入阴沉郁闷恐怖的气氛之中。小镇里的人们怎么可能例外?别里科夫总把“不要出什么乱子”挂在嘴边,周围的人们总嘲笑他的杞人忧天,其实,这十五年里,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别里科夫,都胆小怕事,都软弱妥协,屈服于别里科夫的要求,实际上是屈服于专制统治。可是,“我们”还在嘲笑那可怜的套中人。

兽医说:“我们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问题就出在这儿。”这种压力,不是权势造成的,而是对权势的恐惧造成的。为了免生事端,人们过着“事事都怕”的生活,这是奴性。明明是血液中流淌着的奴性作祟,人们却说是受别里科夫的压制,这是漠然和推卸。当布尔金和别里科夫一起看到瓦连卡和柯瓦连科在骑单车的时候,别里科夫又担心出乱子了,赶紧制止,这时候布尔金说了一句:“愿意骑就让他们骑好了。”从别里科夫惊呆了的表情,我们可以猜测小镇里的教员和女子这么多年来大概不会在公众场合骑单车,大家都听从别里科夫的劝告,怕惹出乱子,可是对于别人的事情,布尔金就没有别里科夫那么上心了,当他看到别人在做有可能出乱子的事情时,他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瓦连卡出现的时候,小镇的人们突然都活动起来了。“校长太太,督学太太,以及全体教员太太全都兴致勃勃,甚至连模样都变好看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标。”课文把这一段小镇的人们如何热情地撮合别里科夫和瓦连卡的描写删掉了,这恰恰又是一段展现别里科夫周围人们真实面目的精彩描写。布尔金说:“人们出于无聊,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可见在人们眼里,之所以撮合他俩,并非出于关心,而是为无聊的生活寻找调料。对太太们的这句描写,更是夸张又传神,这里的人们,生活本来就是无所事事的,没有目标的,却还把这十五年的无聊烦闷归咎于别里科夫。这一段中,校长太太安排别里科夫和瓦连卡见面时,别里科夫“瘦小,佝偻,倒像是让人用钳子夹到这里来的”。读到这里,别里科夫的形象突然变得清晰而真实,前文中塑造出人人畏惧的别里科夫,该是一个古板而有威严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别里科夫却是一个任人捉弄的弱者。这是真实的,他在一个阴郁恐怖的社会中过着忧心忡忡的生活,周围的人们却隐藏着内心的恐惧,对他真诚的劝告一笑置之,连自己的婚姻都只是别人眼里的笑料,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个瘦小而佝偻的背影。

照布尔金的话说,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单车事件,“一门不必要的、愚蠢的婚姻就完成了”。为什么要把别里科夫的结婚对象设置成一个热情活泼的女子呢?我认为两个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在人们的撮合下差点结了婚,正是如此才显示出周围人们的无聊和荒谬。其实,他们两个人不一定需要婚姻,需要结合,人们撮合的理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他们结婚最重要的原因。读到这里,不禁感叹,不是别里科夫在辖制他们,而是他们联合起来辖制别里科夫,或者辖制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无非要给生活找点乐子,却制造出结婚的“套子”,让别里科夫和瓦连卡往里钻。

可以说,别里科夫身边唯一一个有人格尊严,有强烈自由意识的人,就是瓦连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他对小镇中这种沉闷的氛围,对小镇里每个道貌岸然的人公然发出厌恶的声音,“我一定要走!”真正追求自由的人在这里是待不下去的,可是小镇里有头脑又极正派的人们,却在这里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这里还有一个细节,对于别里科夫的“例行到访”,柯瓦连科的态度跟其他人是一样的,可是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干嘛来我家坐着?他要做什么?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的!”终于有一个人敢说话了,他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一针见血地撕破了小镇里每个人的虚伪、冷漠、懦弱的嘴脸,像一道强光刺进这个阴雾弥漫的小镇。

但是,别里科夫周围的其他人,代表着社会中的大多数。他们恐惧,无聊,冷漠,虚伪,每个人都像一朵乌云,成就了这片黑暗压抑的天空。别里科夫去世之后,“我们大家都去为他送葬”,明明非常厌恶他,明明认为他的死大快人心,可在他的棺木面前,人们依旧不敢缺席。“连老天也表示对他的敬意”,下起了雨,这里有一个特殊的细节:“我们大家都穿着套鞋,打着雨伞”。“套鞋”和“雨伞”这两种在别里科夫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事物,这时候很自然地套在了“我们大家”身上。“我们”这群套中人平日隐藏了“套鞋”和“雨伞”,在别里科夫下葬的这一天,老天爷对他表示敬意的方式,是否就是让“我们”这群虚伪冷漠的人集体现形?别里科夫已经入土为安,可是在他的棺木前,一个个穿套鞋打雨伞的套中人依旧活着。套中魂不散,所以生活“依旧那样严酷,令人厌倦,毫无理性”。

想方设法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不进不退,终其一生虽然相安无事,却早已落得惰性、懒散和冷漠的劣根。“再不能这样生活下去!”每个时代中都有沉默的大多数,为了在看似稳定的生活中苟延残喘,不惜套住高贵的灵魂,扼住自由的咽喉,蒙上明辨是非的双眼。殊不知,除非自己愿意站起来,否则就只能一直跪拜;除非自己愿意出声,否则就只能一直沉默;除非自己愿意挣脱,否则就只能让自由的魂灵在黑暗的套中留下不尽的。

林维,语文教师,现居广东深圳。责任编校:老 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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