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电报

时间:2022-09-15 03:05:11

“娘,儿春节回家,您要保重身体!”“母病重,速归!”“货已发,三天后到站……”这是那些年我与家里往来的电报内容。在我记忆的天幕上,这些电报里的每个字,都像星星一样在我心头闪烁。

童年时我生活在乡村,常见矮墩墩的乡邮递员在山梁上扯开嗓子喊,“高老大,上来拿电报”,“王胡子,你娃娃来电报了”。去拿电报的人拖着一双泥腿,跌跌撞撞地跑到山梁上签字领电报。拆开读电文,一般只有几个字的内容。但一瞬间,往往让人脸色突变。一封电报,报平安、报喜讯,也报悲伤、报噩耗……在没有高科技电信手段的那些年代里,人与人之间的悲与喜,都在那一封单薄的电报里。

20世纪70年代的一天,村里邻居周大娘收到一封来自新疆的电报,电文是:速来部队,某某某因公殉职。一家人还准备瞒住大娘,但很快,大娘从家人红肿的眼睛里破译了“密电码”,大娘和老伴儿抱头号啕大哭。后来,大娘儿子的骨灰从新疆送回老家。在松林包上,小小的坟墓与家门默默相望。56岁那年,大娘的眼哭瞎了。

我9岁那年,家里收到一封电报,爷爷放下耕田的犁铧冲向山梁拿回电报。可他不识字,便把电报让村里识字的张老三读。张老三读出了声:“大舅,母病逝!”原来,是爷爷远嫁河南的大姐去世了。我看见,爷爷转身,突然抱住水井湾旁那棵黄葛树,哭得稀里哗啦,胡子乱颤。

20世纪70年代,乡下人发一封电报,往往要翻山越岭去乡上邮局或更远的地方。那时,发一个字是7分钱。当年,我父亲的月工资也就20多块钱。所以,对电文上的字要惜墨如金。那年,我读初二了。有次路过乡邮局,看见村里的侯叔正在排队发电文。他费了好大劲儿,绞尽脑汁写出了20多个字,见了我便求教道:“你帮叔修改修改,看能节约几个字不。”我看了看,作了修改,将电文变为7个字,连标点符号也没要。侯叔很高兴,因为我为他省去了一块多钱。他拉着我的手,去馆子里花了8分钱给我买了一个又大又白的馒头。侯叔真是一个当场报恩的人。

出生在那些年代的孩子,大多对一部黑白电影忘不了,那部电影就是《永不消逝的电波》。电影里面的地下党员李侠,就是用一台神秘的发报机发送情报。深夜里,李侠发送电报时传来的嘀、嘀、嘀声让我汗毛倒竖。

人到中年,我再次看到一部反映谍战的电视剧,重温了发送电报的记忆。而今,根植在我脑海里关于谍战英雄的形象,还是在童年时形成的:那人穿着黑风衣,在夜里无声行走,面对一台发报机,双目炯炯……

我进城以后,发送电报的每个字是一毛六。这个价格一直维持了好多年。像盐巴一样,这是最温情最有良心的价格了吧。

后来,电话一普及,电报的身影就在岁月的风中渐行渐远了。20世纪90年代,我在北京的一位朋友结婚,我从小城里给他发去了一封电报,还委托送去了鲜花。后来,朋友告诉我,那是他婚礼时收到的最温暖的礼物。我的朋友老孙,40岁那年独自全国旅行。每到一座城市,他就发一封电报给妻子,内容总是:“今日抵达某城,平安!”老孙50岁那年,他又开始了闲云野鹤般的漫游。有一天,他行到一座城市,几乎走遍了全城,发现已没有一个可以发送电报的地方了。老孙在旅馆里给我打来电话,哀哀地说,我是在祭奠一种生活啊,可祭坛没了。

前两天读报,读到我所在的都市,一台服役了40多年的电报机宣布退役了。这台电报机曾经有过辉煌业绩—— 一个月发送过13000多封电报。像我认识的一位长寿老人,一夜之间就看到了他灵堂前的挽联。我忍不住在网上写了一个永别电报的帖子,很快招来一群网友云烟一般的叹息。

我知道,这是在默默悼念一种远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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