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帝咬过的芬芳苹果

在街上遇到中学时的老同学，手里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那孩子明显和正常孩子不一样，塌鼻子、斜眼睛，硕大的头往一侧歪着，嘴角不断地往外淌口水，走路歪歪扭扭，腿软得像面条，来回摆动。同学仿佛丝毫没在意孩子的缺陷，蹲下身把他揽进怀里，指着我说，宝宝，快叫阿姨。孩子含混地应了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翻译给我：宝宝问你好呢。然后她快活地在孩子脸上亲了两口，仿佛他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眼睛里全是骄傲和甜蜜。

我们聊了一会儿，基本上都是她在说，而且，无论说到什么，最后的话题总能归到孩子身上。她说，宝宝很有绘画天赋，他画的小鸭子，黄黄的绒毛，尖尖的嘴，你不知道有多可爱；她说，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吃完的香蕉皮喝过的奶袋子，能一直握在手里，直到看到垃圾筒才丢进去；她说，他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喜欢听他讲故事；她说，宝宝你唱个儿歌给阿姨听……

她一直笑着，是那种从心底漾出的微笑，催开了脸上花朵。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仿佛怀里抱的不是一个有缺陷的孩子，而是一个天使。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孩子的脸上，那是只有母亲才有的目光，干净、明澈、温暖，充满了慈爱。

她让我想起我的父亲，虽然他和我一样，对那场致我瘫痪的车祸始终耿耿于怀，但他从来没有觉得我不能走路是件让他丢面子的事。在那些黑暗绝望的日子里，我封闭了自己，不肯出门，不和任何人说话。是他硬推着我，去逛街，去游公园，把一个新鲜美好的世界重新展现在我面前。后来我能拄着双拐走几步路了，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恨不得向全天下的人宣布，他的女儿会走路了，虽然我走路的姿势是那样难看。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被他宝贝一样收藏着，见人就拿出来炫耀一番：这是我家丫头写的。我总是能听到他跟人家炫耀：我家丫头写的文章得了第一名拿了奖呢；这车是丫头给我买的；丫头在城里买了房子，要接我们过去享福，房子是真漂亮，就是太贵……

我的一点点成绩，都会被他无限放大，似乎全天下就他女儿最优秀最出色。我曾以为那是父亲的虚荣，后来我知道，那其实是一位父亲最深切真挚的爱。

又想起那个叫李嫣的小姑娘，她一生下来就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一是因为她是两位明星的女儿，二是因为她天生的兔唇。当大众传媒因为这个孩子纷纷猜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她的父亲―那个之前一直被媒体非议的男人，在博客里坦然承认女儿的病情。他说，南美有一个传说，唇裂婴儿是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神。

是的，这个天生残疾的孩子，是上帝送给他们的精灵，她让他从一个男人华丽转身，变成一位坦荡勇敢的父亲。面对这个精灵，他身上的光环统统退去，只是一位有着玲珑晶莹心的父亲。

关于缺陷，有一种很美的说法：每一个有缺陷的孩子都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我相信，这些有缺陷的孩子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怀着一颗晶莹慈爱的心，来照顾这些被上帝咬过的芬芳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