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for Hello Kitty

时间:2022-09-12 05:42:58

生于香港,湾仔长大,专栏作家,著有《死在这里也不错》《李敖研究》等作品。

回想起来难免微微感到可笑:我从没喜欢过Hello Kitty任何商品,但我竟然喜欢过一个喜欢Hello Kitty的女孩子。是中学的年代了,这个名牌才刚诞生不久,才刚杀入香港,而我们当时,唉,还年轻。

年轻女子喜欢Hello Kitty的理由当然能够理解,这只没有嘴巴的小胖猫在形像上集合了绮丽与浪漫、绯红与可爱,有着暧昧矛盾的性格特质,而且一张胖嘟嘟的圆脸恰如十五六岁青春少女脸上的babyfat,这个年龄层的女子,说是大人尚显略早,说是儿童呢却对未来早已有了紫色怀想,Hello Kitty遂成为她们的心灵保护罩,是一种掩护色,让她们可以同时是大人和儿童、可以同时有浪漫与稚气。在那年头,在那世代,Hello Kitty几乎是这群女孩的膜拜图腾。

刚好这样的女孩子是我当时的情爱图腾,于是许多个下课的午后我都─假如不跟死党们去打麻将的话─难以拒绝陪她去逛日本百货公司。我们的学校位于铜锣湾,该地有两三间百货公司,“大丸”和“松阪屋”最具规模,它们都有Hello Kitty专卖柜,粉红色的,甚至不知何故总飘溢着阵阵轻淡的香气,我和她在商品橱柜前绕转逛荡,她看各式商品,我看她的笑颜,我迷恋她如她迷恋Hello Kitty。差别只在于,小胖猫不会说话,但她已经懂得跟我接吻。

我们的青春恋情大概维持了八个多月,那时候却觉天长地久,时间一分一秒地行走速度永恒不变,可是在不同的生命阶段里,“时间感”却大相径庭,到如今,八个月过得比一秒还短还快,或许因为愈渴望把岁月留住,日子逃溜得愈急;时间是个反叛的孩子,休想叫它听话。在那八个多月里,我倒因为她而“知识增值”了不少,譬如说,我知道了Hello Kitty的姓氏是White,我们应该称呼她做“白小姐”,Kitty只是名字,Hello则是小名,源自几乎必见于日本所有商店门前的那只“招财猫”,举起左手,笑脸迎客,乐观到从来不知道人间苦难。

再譬如,我也知道Hello Kitty虽是日本三丽鸥企业的创意原创,商品说明书上却刻意强调伦敦是她的“出生地”,我好多年后始有所领悟,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国力强盛,往外拓展,像Hello Kitty这类“洋和合璧”的创意产品正是具体而微的文化符号,是洋亦是和,是传统亦是摩登,这只看似单纯的小胖猫其实牵引着很不单纯的时代情绪和集体欲望。

恋情结束后,我当然很快便把Hello Kitty忘得一干二净, out of mind,生命太短,脑袋实在塞不下也不该塞下太多东西。然而我对小胖猫仍是感恩的,因为她曾经替我带来一场深刻难忘的赏雪体验。

那是七八年前的12月,圣诞假期,一家三口到东京旅行,天气冷,气温低,但没有下雪,干冷的冷最难受。我们缩头缩脑地到处探索行走,在24日的下午,没有雪的下午,我们来到位于多摩市的Hello Kitty Land,欢天喜地,在机动游戏的缤纷玩乐里雀跃亢奋了好几个钟头,然后,累了,一家三口在乐园内的一片小空地上闲坐休息,远处是橙黄日落,以干净的天空为衬托背景,沉静得有点诡异气氛,仿佛用轻微的语气预告某些秘密,听得懂听不懂,随你。

太阳愈降愈低,天色愈来愈昏,正当我们从地上站起来,准备离开乐园的时候,不骗你,真的不骗你,像好莱坞电影的特技效果,导演躲在摄影镜头后面,挥手下令,特科专家按键执行,软绵绵的雪花马上从天空缓缓飘下,刚开始时似有若无,若不认真注意还真不太察觉,但没多久,雪花愈降愈密集,是正正式式的下雪了,小女孩兴奋得猛喊也猛跳,“好靓呀!好靓呀!”,我和她母亲定神望着她,雪中的她,鼻子红了,眼睛红了,美丽得让我们想哭。雪很快便停了。如果不是雪片降落并融化,如果不是地面湿了,我们必以为刚才短短的三分钟雪景仅是一场存在于我们脑海的虚假梦幻,如此戏剧化,如此突如其来,仿佛这是由乐园提供的人工娱乐,你付费入场,他适时下雪,让你过把雪瘾。但,当然不是,不,不是这样的,我宁愿告诉自已,Hello Kitty是一只好猫咪,或许她知道我们来了,知道我们从香港老远跑来而且累得坐下,她发挥日本民族的殷勤待客精神,施展魔法,以雪为礼,给我们无限惊喜。

那绝非我们首次赏雪,我在美国中西部攻读博士学位,住了七年,什么雪景没看过?小女孩也在那出生,两三岁便坐雪板上让我在雪路上拖行,可是如此来得快也走得快、如此在最没期待时突然而至的小雪,却是唯一,而且难忘,而到了今天我才有机会认真对“白小姐”说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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