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民谣》:一块滚石

时间:2022-09-12 09:06:22

崎路

著名影评人、自由撰稿人

作为一部以60年代美国民谣歌手戴夫·范·朗克为原型而虚构的人物传记片,《醉乡民谣》若不是挂着科恩兄弟的金字招牌,很可能被人误以为是圣丹斯量级的温情励志片。如此“小格局”的作品竟能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击败群雄拿下评委会大奖,着实有些意外,令人不禁要把此奖与本届评委会主席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曾是科恩兄弟2010年影片《大地惊雷》制片人的身份联系起来。

然而当男主角勒维恩·戴维斯在片尾像丧家犬一样窝在黑暗的墙角喘息,鼻子上挂着要结冰的血迹,伴着身旁煤气灯咖啡馆里传出的鲍勃·迪伦的歌声,向刚刚暴打自己的陌生人开走的出租车道了声“再会!”之时,观众又会心满意足地鼓起掌来。

即便格局再小,这仍然是一部科恩兄弟在他们那独步天下的黑色风格基础上又一登峰造极之作。如果说电影类型的基本作用之一,是建立观众的某种观影预期,那么《醉乡民谣》则完全打破了所有人对此类传记题材的预期。影片中的人物没有救赎自己,也没有改变他人,甚至此人的存在违反剧作常理。磕磕碰碰一瘸一拐的辛苦之后,男主角又走回了原点,虽然片头片尾相同时空是明显的倒叙手法,但此刻你宁愿相信这就是一次顺叙讲述,宁愿相信人物的命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环形轨迹,他从头到尾一直这样倒霉而无为,几乎成了这个人物成立的理由。

当然,影片也没有走向某种悲烈的苦情方向,影片用灰绿色的影调描绘上世纪60年代的纽约,配以罕见的十段完整民谣演唱穿插全片,反而营造出一片美好春天到来之前的万物静候复苏的景象,这又恰好完美贴合了人物命运的黑色幽默。主人公勒维恩·戴维斯在人人抱团组乐队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乐团搭档,他的专辑卖不出去,他需要每天考虑晚上去蹭睡谁家的沙发,他甚至没有一件可以抵御纽约寒风的大衣。他被一只朋友托养的小猫耍的团团转,他在身无分文的时候被朋友的女友告知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在他草草解决一系列困难搭车来到芝加哥见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可能签下自己的知名音乐人时,又被坦诚的以一句:“我没在你的音乐里看到多少‘钱景’。”而断然拒绝。在他终于决定放弃民谣重操旧业出海跑商船时,又发现自己的海员执照已随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旧物一起被扔掉。一切尽失,他还是回到了之前的煤气灯咖啡馆,然而店里伙计漫不经心的聊到来这里的人看演出只是想上演唱的女歌手(男主怀孕女友),甚至有人想上男歌手。

而在这一刻,勒维恩也只能苦笑。对他来说,生活的艰辛,不在于穷困潦倒众叛亲离,不在于每晚要考虑何处借宿,而是自己唯一擅长并且坚持许久的东西,在大多数人眼里不仅一文不值,甚至还是个肮脏的玩笑。片尾,勒维恩在台上忧伤地甩下一句肺腑之言,并被观众当作玩笑很快遗忘之后,鲍勃·迪伦紧接着登场。1961年正是民谣之王鲍勃·迪伦与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签约之年,两年后,他的一首《随风飘逝》(Blowin'in the wind)使他成为世界级偶像,民谣的春天终于到来。而此刻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勒维恩却像鲍勃·迪伦后来的歌声中所唱到的一般:无家可归,无人知晓,像一块滚石。

滚石(Rolling stone)一词在英语中常指居无定所的人和无固定职业者,一句谚语也说道:“滚石不生苔,转业不聚财。”我们经常用“坚守自己擅长的领域,总有一天会成功”来激励自我。但科恩兄弟片中的人物似乎对此有着深刻的绝望,坚持带来的还是失败。在坚持与转变之间来回摇摆是科恩式人物命运的常态,也是他们黑色风格的承载主体。在万物欣欣向荣地发展态势之下,他们则关注人生最矛盾最无奈的某些时刻,在绝望中拷问绝望本身,在命运之神的诅咒和审判之后悄然转身,静静地看着那似乎本就无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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