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海明威

时间:2022-09-12 07:36:28

海明威,是人所共知的硬汉了。读过《老人与海》的读者,通常会把他和作品中那个与鲨鱼作殊死战斗的桑地雅哥等同起来。因为他是一位强者,一位文学的强者,一位奔赴世界各地,总处于第一线的记者、作家、战士。但是,再强的强者,也会一天天老起来。也许他永远不想知道自己在老的事实,也许在他这样强者的辞典里,压根儿就没有老的概念。所以,在这样良好的自我感觉下,他一生曾经毫不疲倦地结过四次婚,其中三位的年龄都远远小于他。说他是一位爱娶的文学大师,这个评价大抵是不会错的。如果说《老人与海》的主人公桑地雅哥在海上,是与鲨鱼搏斗的话,那么,这位文学大师的一生,至少要用很多力气对付他身边的这一个和那一个,或者这两个和那两个。我想,那些大概比鲨鱼要更难招架。

1959年,已届花甲之年的他,也是因不堪疾病缠磨最后开枪自杀的前两年,还倾心于一位19岁的比利时新闻社的特约记者瓦莱莉・丹比・史密斯,并动过娶她的念头。他的第四位太太玛丽・韦尔什,只好委屈着自己,接受丈夫这种令她难堪的安排。忍受这位更年轻的姑娘,成为海明威月薪250美元的亲密助手,成为第三者,在她和他之间存在,夹杂在家庭生活之中。虽然她对这位比自己更的,感到“令人讨厌、丑恶和痛苦”,但玛丽・韦尔什硬是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要赖着不走,要守在这个家庭里,绝不撤退。这种“三个早餐盘子,三件晾在绳子上的湿浴衣,三辆自行车”式的状况,在海明威与第二个太太,那位富家女哈德莉共同生活期间,就曾经发生过。

所以,这位自以为雄风不减、金枪不倒的海明威,居然信口开河地“告诉查尔斯(巴克)・兰汉姆将军,经过一段时间的冷落,安抚玛丽・韦尔什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前一天晚上已经对她灌溉达4次’。海明威死后,兰汉姆将军偶然间向那第四位太太玛丽・韦尔什求证这个问题,她叹息着说:‘那要是真的该多好!’”(据保罗・约翰逊的《知识分子》)

读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在古巴寓居的海明威,最后饮弹自杀,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恐怕是这个硬汉,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显然,他接受不了事实,于是,他用硬汉的手段结束了生命。

这位伟大的作家不明白,老是一种必然,也是一门学问。人过花甲,应该追求一种成熟的美。进入古稀之年,更应该体现出一种智慧的美。但实际上,要做到这种程度,又是谈何容易。所以,最难得者:六十岁时清醒,七十岁时更清醒,八十岁时彻底清醒,那就达到上善若水的至美境界了。但通常情况下,即或不是早老性痴呆症,六十岁时开始糊涂,七十岁时更加糊涂,八十岁时完全糊涂,也是大有人在的。

不要怕被人遗忘,不要怕受到冷落;

不要不识时务地抛头露面,做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不要怕失去讲话机会,偏要说一些令人反感的屁话;

不要怕后来人否定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必然的真理;

不要当九斤老太,就自己空前绝后,谁也看不进眼里,做出失态举止;

更不要躲在自己的阁楼里,用嫉恨的目光,诅咒这个世界,那就是绝对的混账了。

回到文学这个话题上,也是同样道理,作家的清醒,或许更为重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除极少数的大师外,谁也不可能永远风光。检阅文学史,作家诗人,长寿者众,但还能坚持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并不多。学到老,写到老,有这种可能,但写到老,还写得好,那是十分稀有的现象。我们知道,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斯坦贝克,最后江郎才尽,写出来的作品,竟到了令人不忍卒读的程度。美人难奈迟暮,英雄老境颓唐,作家也不例外,都会有在创作上老态龙钟的一天。

我们也看到并领教过个别作家,一旦到了写不出什么作品的时候,便像妇女失去生育能力,进入更年期,开始不安生地折腾了。折腾自己不算,还要折腾别人。这种折腾,便表现在文学的嫉妒上。诸如嫉妒来日方长的年轻人,诸如指责年轻人的变革尝试,诸如反感文学上出现的一切新鲜事物……老不是罪过,老而不达,一饭三遗矢,则让晚辈讨厌了。因为年龄不是资本,可以对后来者做一个永远的教师爷。

在荒原上,毛色苍黄的老狼,总是离群而去,孑然独行。而在热带雨林中的大象,最后的结局是不知所终。所以,俄罗斯的文学大师托尔斯泰,已经是风烛残年,还要在一个风雪夜里独自出走。也许,他希望自己像丛林中的大象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吧,我一直是如此忖度的。

文学是一代一代承接下来的事业,在我们的前面,有过前人;在我们的后面,还会有后人。我们做过了我们应做和能做的事,我们走过了我们应走的和能走的路,老是再自然不过的,坦然面对,相信未来,便是自己的座右铭了。

我一直觉得,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他作品《临终的眼》里说的话,是值得牢牢记取的。他说:“我以为艺术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就出来的。先祖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继承下来,才能绽开一朵花。”

当想到这朵花里,有自己曾经尽过的一份心力,老又何足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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