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第6期

舅舅和舅妈两个人吵了一辈子，舅妈仗着自己年轻时是个大美女，总有点无理也要占三分的强势，最后让步的都是舅舅。有次，在他们家吃饭，听表姐说他们楼下一对小夫妻天天吵架，这日子不知怎么过？舅妈就淡淡地说：“天天吵架的夫妻不一定不相爱，不争不吵的夫妻不一定感情好。古话说得好，‘斗眼鸡是夫妻，蜜浇油不到头’。”这话让我从此对舅妈刮目相看了。

闺密曾经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和先生的感情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令她老是担心失去！于是，她常常没事找他吵吵小架，这样老天不会妒嫉他们的恩爱。她的话让我听后大吃一惊，因为对于我的婚姻状况来说，那是根本用不着找架来吵，即便某天难得没吵架，也有星星之火呛在嗓子眼里憋得慌。夫妻天天吵架固然烦恼，但是没架吵竟然也烦恼。可见人生哪有圆满呢？根本就是一袭爬满蚤子的袍。

闺密说他们夫妻感情太好之事倏忽已过去十年。某天清晨，她忽然致电于我，电话里语气悲观、颓废，说人生太累，不想再活下去了，说完挂掉。吓得我飞车过去，怀疑她正经历什么重大挫折。只见她面色灰暗、眼肿如桃，说自己昨夜和先生大吵一顿后就睡在车子里，冷得不行，而先生却连一床被子都没给她送，更不要说来拉她回家了。她觉得心寒无比，夫妻感情淡漠至此，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想起她说过夫妻感情最好的时候，那时她先生正值创业之初，两人虽没有许多的钱，但是却有很多的情。而现在，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因为事业上的成功，竟使他相貌也变得堂堂起来，天天在外面应酬，整夜不归，而她根本不用想方设法找架吵了，两人经常发生激烈冲突，场面悲壮。

遂想起《浮生六记》里的沈三白和芸娘这对恩爱夫妻，曾经好生羡慕，觉得这一对神仙眷侣真是世间少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诗酒唱和，日子过得快意淋漓。国学大师张中行曾在《婚姻》一文中说：“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分等级，婚姻也是这样。以当事者满意的程度为标准，我多年阅世加内省，认为可以分为四个等级：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沈三白和芸娘感情甚笃，应该划为可意夫妻。可惜，芸娘早逝，沈三白中年丧妻，“恩爱夫妻不到头”，他黯然神伤地劝天下夫妻不要太相爱，否则会遭老天爷嫉妒。

夫妻朝夕相伴几十年，无需太用力，不用太相爱。用力过猛、用情太深都会折寿，哪一款深情最后不是要么把自己弄得内伤，要么伤及他人？不如学歌里唱的那样“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波涛汹涌只是一阵子，细水长流才会一辈子。而像钱锺书、杨绛那般可意夫妻，人家过得也是细水长流的小日子呀。

有一句是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说得极是。

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