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开火(一)

时间:2022-09-10 03:41:12

人物:

毕遁:男,主人公。

闵子麒:毕遁之妻。

张伊健:毕遁好友。

步锐威:保守派营长。

斯拜:司务长。

李雯寿:毕遁战友。

鸠 (支力):毕遁战友。

毕遁慢慢地醒来了。

四周静静的,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淡淡的晨曦中弥漫着雾气,几滴露水从树叶尖上落下,轻轻滴到泥土里。高大的树木在他四周环绕,浓浓的葱绿色展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他睡眼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忽然后面传来马蹄踏地的踢踏声,他定了定神,转过身。“风麟”正围着几棵树转圈儿,不停地喷着响鼻,这时与他的目光相遇,就颠颠地跑了过来,温顺地站在主人身边。他面前似乎是小时候看到的神秘世界――深绿色的白蜡树叶子和锯齿样的白橡树叶片一同在微风里沙沙响着,不知从哪里传来混杂的嗡嗡声,小灰雀站在枝头快活地眯缝着眼睛;还有很远很远望不见的地方,一只布谷鸟伤心而嘹亮地诉说着悲哀的岁月。而他,总在东方未白之时,骑着漂亮的小马在丛林里穿行,有时会催马快跑,看身旁的树一株一株朝后奔,有时还停下脚步聆听大自然奇妙的交响乐。等晨光熹微的时候,再披着一身晨露回家。

他轻轻摸了摸“风麟”的鬃毛,没怎么使劲儿地一跃,就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上――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这样亲昵的默契。自这里朝南,穿过约摸一公里的树林,踏过泥沼地,便到了村口。他仿佛仍是那个鲁莽的小伙子,圆圆的脑袋里装着对爱情冒冒失失的看法。他清晨骑马在河畔土路上小跑的时候,偶尔会遇见几个早起的同村人,或者张伊健――他只比毕遁小半岁,两人已是老朋友了――张伊健拎着钓竿匆匆走着,怀里还揣着香喷喷的麦粒儿。他父亲几年前出了国,不知正在哪里游荡,把养活母亲和妹妹的任务便全压到了张伊健的身上。他狭长的眼缝里已有了与他年龄很不匹配的老练沉着,但瞳仁里仍放射出活力和有点儿鬼鬼祟祟的神情,看上去机灵又不可捉摸。

远处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好像打雷一样,闷闷地低吼着。还好似夹杂着几挺机枪交织在一起的哒哒的射击声。这时候,骑在战马上的他已渐渐清醒了,往事忽然像梦境一样模糊起来,真实存在的只有他正投身其中的战争。战争!之前的睡梦消除了他整夜侦察的疲惫,也给心头上带来了一阵悲哀。政治的力量真是可怕――不远处,邻村的兄弟姐妹们正互相残杀,在用一切智慧和力量去试图夺走对方的生命。而张伊健――他至亲的朋友就在他对面的战壕里。开火的日子恐怕不远了,谁知道自己和昔日的好友会不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他快速地穿过那片丛生着木拨树的泥沼地,到了村口。阵地就在村北头不远处,几排灰色的深深的战壕筑了一整月,延伸有几百米长,毕遁这个营的士兵就驻守在里边。泥泞的战壕墙外,雾气仍未散去,好像在刚布上两层的铁丝网洞里钻进钻出。监视哨冰冷的铁护板在腾起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一条条露珠汇成的深棕色的小水流从枪眼里淌下来,地上已经积了半寸多厚的泥浆。他下了马,徒步走进战壕。一些早起的战士们正忙忙碌碌,有的正拿着干巴巴的面包啃,有的蹲在墙边上抽着廉价烟,步枪都靠在一旁,衣服上溅满了污泥。他径直朝营部走去。

此时,离营部不远的地方,一个中尉连长正冲着一伙儿煮着开水的士兵骂着:“他妈的,我都要求多少次了,不准在战壕里生火!你们怎么就不懂,混蛋!”他恶狠狠地朝小伙子们啐了一口,便不由分说地用靴子把燃烧的干树枝踢了出去。

士兵们都没说话,不知所措地目送着连长走向阵地的背影,其中两三个人冷冷地笑着。司务长斯拜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们也都了解,他呀就这个脾气。来,咱们再把火生起来吧,不过得等他走远了。”斯拜是唯一与士兵们走得亲近的司务长,普通的战士们喜欢这个和气的小伙子,而不知为什么,长官们对他几乎从不训斥。他下巴上长了浅浅一层胡须,圆圆的脸上总带着善意的笑容,只在偶尔,毕遁和战友们会发现他忧郁的神情,或是迷离得有些神秘的目光。有个晚上,他们便纷纷猜测起来――

“是不是死了亲人啦?”李雯寿斜靠在墙上,跟一旁的士兵们说着。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幽默活泼的小伙子。

“瞎说,要是死了亲人,他会一点儿都不跟咱们提?”毕遁躺在床上,抬了抬头。

“那就是……死了情人?”

“这也说不准,自家的宝儿岂能让别人知道?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的心事……要真是这样的话,可就太可惜啦。哥几个还没捞着跟他老婆单独待会儿的机会呢。”鸠(支力)嘿嘿地淫笑着,大家也跟着一阵哄笑。

毕遁却厌恶地扭过头去,盯着光秃秃的墙壁。他从来都不喜欢鸠翅开那种的玩笑,据说他以前是个风流好赌的花花公子,不知为何变得穷困潦倒,大概是和他那种好吃懒做的性格有关吧。他想去做商人,却哪里也借不到本钱,人们都怕他转眼就拿去赌场挥霍没了。木材厂、纺织厂都不要他,甚至他做长工都没人要,只好来当兵――当兵可不管品格多么高尚,君子小人反正是一起死。但毕遁还是瞧不起鸠翅那样偷懒的人。他和鸠翅被分派到一组侦察,数不清多少次一起执勤的时候忽然找不见他的影儿了。等气哼哼地回到了战壕,他又忽然出现,好言好语地恳求自己别往外说。而毕遁呢,则总是心一软,就答应下来。所以直到现在,战友们对于鸠翅的行径还是毫无所知。

突然,一阵风砰地吹开了门,油灯灯芯无力地摇曳了几下,终还是灭了。人们便停止了交谈,毕遁翻了翻身,静静地透过敞开的门口望向远处的星星。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鸠翅响亮的鼾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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